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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知无归期在,难分此酒中(1)(1/1)

    春去秋来,光阴过隙,乱尘张宁二人这般箫剑长伴已是有了六年。这一日,乱尘终是抵不住对师姐貂蝉的思念,也未与那张宁作别,仅是带了一把长剑,便离了这青龙潭草庐。

    他一路西去,行了数日,终是到了海边。其时正有商船往来于汉倭,乱尘身上并无银两,便登船做得苦力,以换那船费。他苦研天书中的武学多年,虽仍是未能解得体内之毒,但终日练武、倒也有得体力,他既上了船来,自是不肯偷懒使惰,将这船上的脏活累活尽是扛了,每日三更方睡、不到五更便已醒了,又是起来忙里忙外。那船主欢喜,晓得乱尘好酒,每日便赏他一大坛米酒。这倭人远居化外之地,所酿的酒水不过是寻常之物、又怎比得上汉人的琼浆玉液?只是乱尘并不讲究,但凡是酒,总是大口饮尽,随后在甲板上众人面前舞得一把醉剑,总要将同伴们逗得啼笑皆非,他方是伶仃而醉。

    他日夕如是,阴晴不问,时日久了,船上众人皆看出他有莫大的伤心之处,便不再笑话于他,便是他酒醉时所舞的那如顽猴乱挠的剑法也是无人再看了。如此以往,这海船先取琉球、再至夷洲,数月之后,终是到了徐州渡口。乱尘替那船主卸下货来,这才开口道别。那船上众人与他相处已久,未曾听他开口言说过半句,只以为他是哑巴,皆是依依不舍,但汉倭两分、故人西去,这世间的萍聚只是又岂能长久?那船主心善,临行前赠了乱尘一把利剑,又给了五两碎银子,方才扬帆返程。

    乱尘离了渡口,用船主所赠的银两买了一件汉人的衣服,又购了一大坛的美酒,一路畅饮、一路北去。他久在海外,不知中土年号,一路醉行,倒也闻说此时已是庚午年,那太师董卓把持宫禁,杀少帝刘辨、改立陈留王刘协为帝,号曰初平元年。时值九月初秋,徐州郡乃四海交接之地,太守陶谦又是精于治世,这徐州境内自是商贾不止、人马鼎沸。乱尘晨时下船,随着渡口的商贾人马行了大半日,终是远远的见得徐州城的高墙城廓。

    此时日当正午,乱尘坛中的美酒早已饮尽,腹中亦是空空,忽是见得前方路口高高立着一面小旗,想是前方便有歇脚吃饭的茶寮。再走得半里路,果是见得一间茶寮。这茶寮地处交通要冲,皆是些来往的行人商客,店内虽也不小,却只屋外草棚里空着两三个座位。那凉棚其上虽盖以茅草,但毕竟比不得屋内暖和,乱尘也不计较这屋外秋风萧瑟,随便找了一张坐了下来。茶寮的生意虽是不错,却只是老板一家三口打理,厨子是他老婆,小二是他儿子。老板生的是肥胖脸圆,一天到晚总是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搭着条毛巾,逢人便笑。这一会儿,见得乱尘坐了下来,忙拎着个茶壶招呼过来,他见得乱尘身负长剑,以为是行走江湖的侠士,更是不敢怠慢,笑道:“哈,这位大侠,我们这里有上好的驼峰龙井和西湖碧螺春,还有今儿个刚宰的牛肉,哈,您要来点甚么?”

    乱尘尚未开口,却是走来一名老叟,那老叟眉须已然花白,身形瘦削佝偻,看样子怕是已有得了七十多岁光景。这老叟径直走到乱尘桌前,大咧咧的坐了下来,笑道:“既是有现煮的上好牛肉,却只喝那清淡的茶水,何等的扫兴?店家,你还是弄些美酒来痛痛快快的喝了。”那老板一怔,陪着笑脸道:“哈,老人家,实在是不好意思,哈,咱这小店今儿个酒已是售罄了。”

    那老叟面色面看乱尘,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他这里没酒,老汉这里倒是有一葫芦陈年老酒,只是老汉一人喝酒甚是无味,便请你一同喝罢。”说话间,已是从腰间出一只大红葫芦来,不待乱尘推辞,已是将塞子拔了,散出一股香冽无比的酒香气。乱尘原也是想得世道险恶,这老叟平白无故的与自己示好,怕有所图,但转念一想,自己数年未回中土,本就声名不显,又怎会有闲人打自己这个穷酸小子的主意?他又是眼见这老叟眸光朴实无华,应该只是一位好酒的寻常老翁,那酒香又在腹中勾撩,便说道:“那小子就谢过老人美酒了。”随即又对那店主说道:“当家的,烦劳切五斤牛肉,再来些家常小菜,教我与这位老人家一同吃了。”

    不一时,店家已是将饭菜具备齐全,乱尘与这老叟对酒畅饮,虽是无话,倒也畅快。不知不觉间,已是吃了有大半个时辰,那茶寮外的天色竟是黯淡了下来,再过得一时,阴云积重,下起了雨来。这雨一下,茶寮里歇脚的众人更是走不得了,有一两个风趣的汉子,更是取笑那店主道:“店家,老天爷要你多赚钱钱财,这般的下雨留我们呢!来,来,来,给俺再上两个小菜。”那店主也是欢喜,将毛巾一兜,笑道:“哈,这就来了!”这样一来,众人大笑之余,倒也有不少人加了些饭菜,以应这秋雨之闲。便在这风雨里,远远的驰来一群膘马,到得这茶寮前猛地拉停了缰绳,跃下了五男一女一行六人,径自在最后两桌前坐了下来,又是脱了身上湿透了的外衣,店主殷勤迎上前去,笑道:“哈,各位老爷要来些甚么?”

    细观这七人,衣着打扮均是甚为考究,左手间桌子上坐着的一老二少面容颇位相像,想来当是父子。那锦衣老翁从怀间掏出一片金叶子来,笑道:“店家,劳凡给我们换个靠里的位子,再弄两个火盆来,好将衣服烤一烤。”店主见老人一出手便是这般的阔绰,不免笑颜逐开,双手直搓个不停,道:“哈,好的好的!”店家方是要走,那老翁身边的白衣少年大声说道:“有酒吗?给老爷们来点好酒!”他年纪与乱尘相仿,却是一脸的骄狂,这番寒仃秋雨、他却是将一把纸扇轻摇,满是一副公子哥颐指气使的架子。店主面露难色,又不敢将他得罪,只好说道:“哈,小人店小,今个儿酒水已是售得完了,哈,还望公子见谅。”

    那白衣公子果是不喜,掷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手指着乱尘,大声说道:“你去他桌上,把那葫芦酒给少爷买来!”那店主虽是贪财,却是如何敢这般厚着脸皮去寻乱尘要酒?正尴尬间,另一名绿衣公子已是走到乱尘桌前,扔下了一把碎银子,骄狂无比的说道:“哎!你这葫芦里的酒,少爷要了!”说话间,他已是伸手去抢那酒葫芦,可这酒葫芦倒也奇怪,却似被粘在桌上一般,这绿衣公子这般用力来夺,却是纹丝不动。那老叟却只是笑笑,伸手轻轻一提,便将酒葫芦给拿在手中,给乱尘与自己各倒了一碗,看也不看那绿衣公子,说道:“呵呵,老汉这酒虽是粗鄙,但也只给有缘人喝,却是不卖的。”乱尘将一切尽瞧在眼中,方是晓得这对饮的老叟乃是高人,索性不动声色,且看这老叟如何教训这两个纨绔子弟。

    那两个公子哥儿平日里自是骄横的惯了,现在这么个不起眼的老头子竟是不肯售酒,自觉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啪啪两声,已各是抽了那老叟一个耳刮子。这两记巴掌虽是不重,但一个七老八十的老汉被少年人这般的羞辱,众人如何瞧的过去。有些个性子急躁的大汉已是从桌间站起身来,大咧咧的骂道:“你爷爷的,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啊!”那绿衣公子听得众人大骂,非但不觉为耻,反是说道:“你太爷爷打这不识相的老狗,干你甚么事?”他这么一说,群情更是激愤,好几个莽汉已是闯至他二人身前,抡了拳头便要挥打。

    更是有人劝那老叟道:“老人家,这两个小家伙实在是没有礼数,您说句话,咱们替你将这两个巴掌讨了回来!”那老叟仍是端坐在位子上,慢条斯理的将碗里的酒喝完了,方是说道:“他人打我骂我,不过如清风拂面,有何可恼?”他这么一说,劝架的人反倒是觉得这老叟脑子有问题,方欲再劝,却听得那白衣公子冷冷一笑,说道:“弟弟,既然这老头子说咱们是清风拂面,不若你再扇他几个巴掌,送他一场好秋风!”那青衣公子自是笑着说道:“哥哥既是这般说了,弟弟怎好扫了哥哥的兴?”言说间,左手高抬,又抽了那老叟一个耳光。待他再要动手,却是被乱尘伸手抓住了,他见得乱尘眉清目秀,虽是带了一把长剑,却不似个练家子,遂是说道:“识相的便松开手来,不然一会本公子发起脾气来,你这细皮嫩肉的可要破了相!”乱尘也不与他废话,腕上猛地发力,将他甩出了凉棚去,那凉棚外本就雨水泥泞,那马儿又是方拉了屎尿,他这一摔,自是摔得个浑身污秽、臭不可闻。

    众人见得他这般下场,各个都觉得痛快无比,纷纷大笑。这两名公子哥见得众人这般奚落,更是怒不可遏,锵的一声,双双将腰间的宝剑拔了,要与乱尘拼命。场面闹到这般境地,之前那锦衣老翁才是慢悠悠的说道:“商儿、应儿,不得无礼。”那两名公子哥听得老父出言,倒也不敢违背,气冲冲的坐回桌前。那老翁也不起身,端着一只茶碗,遥遥对着老叟说道:“犬子不知礼数,老父以茶代酒向你赔罪,还请老人家多多包涵。”他这般倨傲,那老叟如何会搭理他?他见得老叟不理,嘿嘿数声冷笑,唤了先前那青衣公子道:“应儿,去给老人家赔个礼。”那青衣公子全未料得他父亲会这般说辞,忙是说道:“爹,他们不过是些乡野草民,我……”他还要说将下去,却见得家父如冰霜一般的眼神,只好幽怨无比的说了一个“是”字,走到老叟面前,身子微躬,双眼狠狠得瞪着他,拱手说道:“晚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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