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的元宵，我至今还记忆深刻。因为我爸爸在那一天的早上突然晕倒进了医院。
还是何尔爸爸帮的忙把他给送到了医院，而我妈妈因为要在医院里等结果所以暂时把我交给了何尔一家照顾。
那一天本来应该是很快乐的一天，因为我通常会在那一天的早上吃元宵，然后出门放“摔炮”，它是鞭炮的一种，圆圆的一小个，触地就炸，小孩子们都喜欢玩这个。摔完了之后就去向父母要一块钱出门买灯笼，预备晚上“走灯”用。这种灯笼是用一层厚纸作的，可上下折叠，外面不是画着花草就是鸟兽。里面有固定蜡烛的小铁丝，上面带一根圆圆的小木棍，方便我们提在手上。到了晚上，我们这些小孩子就会点上蜡烛，提着灯笼走街串巷，往往是哪里越黑我们往哪里去，因为唯有越暗才越能衬出灯笼的亮色来。这就叫“走灯”。灯熄了，我们就该回家了。
可那天的我早已没了这个心情。我只知道我爸爸病得很重，据从医院回来的何叔叔说好像还要动手术。我七岁的生命里几乎没听到过动手术这个词，也根本没见过我的身边有谁动过手术。对我来说，动手术就和死亡这个词一样未知和令人恐惧。我才七岁，还未经历过什么死亡。我本能地觉得不安，觉得害怕，我一次又一次地问看顾我的何叔叔，我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他只能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妈妈应该会先回来。可是，到了下午两三点，我妈妈还是没有回来，我于是觉得愈发的害怕，久久不回来的妈妈让我感到那死亡的逐渐迫近，我甚至开始陷入到深深地自责中去，自责自己以前总是觉得自己的爸爸没有何尔的爸爸好，讨厌他的不耐烦，讨厌他的故事老套，讨厌他的脾气暴躁，却忘记了他是如何疼爱他这个唯一的小女儿的——他会在早上上班都来不及了还骑车送我去学校，会在深夜下班后还不忘给我买一个小发卡。他会在下雨的时候把我背在他的背上，会在打雷的时候把我抱在怀里说爸爸在这里。虽然他总是骂我笨，但在外人面前他却最喜欢夸耀他的女儿是他见过的这世界上最聪明最漂亮的女孩子······
可我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孝敬过爸爸，现在他生了病，我害怕我连补过的机会都会失去。
如果我妈妈在这里，我一定会紧紧地抱住她，向她诉说我的不安，我的自责还有恐惧，然后在她怀里大哭一场，可现在她却不在这里，我的难过没了诉说的对象，除了那些情绪之外，我还感到了深深的孤寂，这种孤寂像是被人遗弃的感觉。
斜阳浅照在我的身上，可我只觉得冷。
“你想去玩儿吗？”
身后传来了何尔的声音，我却懒得抬头，只垂头坐在门槛上。
他沉默了一瞬，接着说到，
“你妈妈快回来了。”
我抬头，有些兴奋地看着他，“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低头看向我。
我冷哼了一声，怎么没有，你明明就天天捉弄我。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有些没好气地说到，“我可从来没说过骗你的话。”
我回想了一下——确实，他虽然总是喜欢捉弄我，却从未说过骗我的话。
“可你怎么会知道的？”我很疑惑地盯着他。
“我就是知道”，他紧接着又补上了一句，“因为我很聪明”。
这算是什么理由？
可他聪明确实是事实，既然他说我妈妈快回来了，那我妈妈估计是就快回来了。
他那天也就在我身后那么站着，难得没有像以前那样损我，估计是他爸爸刻意交代他今天不要招惹我，因为现在他只要一招我，我就会哭的。
或许是两个人的时间总是比一个人的时间要过得快一些，在他说完没多久，我妈妈就真的回来了。
在我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的鼻子就像泡在醋里一样，催得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我连忙把头栽进妈妈的怀里，因为我虽然难过却也不愿意放弃我最后的尊严，尽量用正常的语调和我妈妈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让我的喉头憋得发干发痛。
可我妈妈的回来却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她满身的疲惫，连话都说不出。她给我做了饭，拜托何尔妈妈再照顾我一个晚上，便又匆匆地收拾好了爸爸的东西去了医院。
我要跟着妈妈走，可她却连责备我的力气都没有，只那么轻轻地说了一句“听话”，我就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因为她的严肃，她的疲惫，都让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
我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
除了听话。
可她匆匆地回来，又匆匆地走掉，我没有从她的嘴里听到任何关于“爸爸没事了”、“爸爸会没事的”字眼，她或许觉得什么都不同我说，会比较好一些。但她不知道的是，我那恐惧也因此变得无限大，我甚至感到死亡的威胁或许真的就要降临在我的头上了，我像一个头已经伸在铡刀上的死囚，除了预感死亡，就是死亡。
尽管何尔的爸爸把我抱在他的腿上，对我分析了许多关于我爸爸的病情，什么或许没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叫我不要担心······可他说了一大堆，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倒是眼泪却不争气地要奔涌出来了，我极力忍住，嗫嚅地告诉他我困了，要去睡觉。在故作坚强地拒绝了何尔妈妈要和我同睡的要求后，我便把自己深深地埋进了我的被子里。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声地，肆意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叫着爸爸还有妈妈，我不知道自己哭了有多久，反正我哭到眼睛已经肿得看不到东西了，哭得脑子像被钝物击了一样痛，可依旧睡不着。后来，何尔的妈妈来看了我好几次，我那时已经哭不出来了，背着她闭了眼，她也就以为我真的睡着了，替我掖好了被子，关了门，才没有再来。
又过了好久，我觉得胸闷，想起来透气，便起身推门出去。这个时候，月亮的清辉正好洒得整个院子一片青铜色的凝重，万籁俱寂，连平日里总是彻夜不休的蚊虫蛙鸣此刻竟也沉默了。没有风，我却觉得月色很冷。我蜷缩在院子里月光照不到的角落，怕它照到我。
第四章 变故（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