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江夏郡治所安陆县十里处有一个湖,因湖水清澈,野菱繁茂,故而取名青菱湖,这个湖以及附近的几处庄子均是江夏黄氏世禄的田邑。
青菱湖里水产丰富,时值夏季,在湖面上有一叶小舟,两个渔夫正在放笼捕捞河虾,几名小厮正躬身在湖畔捡着田螺,其中一名戴着斗笠的青衣小厮,卷着裤腿,腰间挂着一个竹篓,忽然他挺直身板,朝对面的亭子处挥动手臂,大声道:“我捡着一只好大的田螺!”
“你就这么天天让阿九跑来这里捡田螺,黄离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早就把你当成瘟神了,只怕如今正琢磨着怎么送走你这个瘟神呢?”
在亭中,一身湖蓝色轻纱绸袍的年轻男子,腰间束一条渐变银色长穗绦,上系一块蓝田白玉佩,手持以玳瑁为柄的白羽扇,瞥向坐在对面正在耐心剥枇杷的白袍男子,笑道:“郗遐,黄家这果园里的枇杷都快被你的人摘光了,你又吃不了这么多,是不是派人送往洛阳了,好像裴校尉带着雨轻去避暑山庄了,连王司徒和茂弘兄也一同去了,他们这个夏天应该会过得很凉爽的。”
“阿虎,黄离不想出仕就算了,改日我去别处查访贤人,在江夏地界隐逸之士可不是只有黄离一人。”
郗遐剥好了枇杷,一咬汁水就充满了口腔,甜而不腻,确实很好吃。
“你看谁来了?”
卫玠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站起身,走出亭子,略施礼道:“药师兄(黄离字),我们又来叨扰了。”
“我知道郗从事对新鲜的东西感兴趣,青菱湖里最不缺这些田螺和河虾,他尽管在这里享受美食好了。”
只见黄离身着银色轻纱,里面是绣着兰叶的月牙白绸袍,他约莫二十多岁,脸形窄长,深眼窝,两片薄薄的嘴唇,鼻梁高且直,下巴有点翘,确实长着一张英俊的脸庞,不过身高却是短板,比郗遐矮许多,黄离才和小丫头一般高,身材细瘦,大概和卫玠小时候一样弱不禁风。
“黄兄,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你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胭脂味呢?”
郗遐双手抱于胸前,玩笑问道:“是不是又偷偷去看乔家女郎了?其实我觉得你们俩很是般配,个头也是一样高,她要是看不上你,那就是她的损失。”
“郗从事,我是有家室的人,更何况我与乔家女郎素不相识,你这样说可是在毁坏她的清白,这些日子你都是不请自来,在我家的庄子上随便吃,随便拿,我不与你计较,全都是看在卫兄的面子上,你也不要太过分了。”
黄离脸色一沉,并不和郗遐对视,只是迈着小短腿走开了。
“黄兄,待会我们一起吃椒盐酥炸小河虾吧,顺便把你家地窖里藏了十几年的好酒端出来一坛子,大家不醉不归啊!”
郗遐哈哈笑了起来,卫玠皱眉说道:“黄兄不喜欢被人开玩笑,小心他马上就派人把你轰走,到时候让你难堪至极。”
“难道他也是玻璃心吗?”郗遐不以为然的笑道:“依我看,他个子矮,不过重心低站得稳,心眼多着呢。”
“什么玻璃心,要是再剿灭不了张昌那伙蛮族匪类,恐怕我们也要沦陷于此了。”
卫玠摇着羽扇,走至湖畔,缓缓说道:“陶长史领兵即将抵达沙羡,讨伐蛮族首领张昌之弟张放,我的叔叔已经派府兵将石岩山四面围住,这次定要摧毁张昌的巢穴。
他之前在云梦县和沙羡大肆抢夺乡绅百姓的财物,但凡有不接受招募的人,就对他们处以灭族的惩罚,云梦县令满门遇害,县内百姓惨遭屠戮,张昌就是个强盗头子,还让人散播流言,说自己的结拜兄弟刘尼乃汉朝皇室的后代,欲要兴复汉室,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我倒是很好奇张昌从附近县乡招募而来的军队,怎么会配有兵甲弓箭呢?难道是官府中人与他相互勾结?”
郗遐一脸坏笑的搭上卫玠的肩头,轻声道:“我之前已经派人打听过了,前任江夏太守萧牧也来过黄家,甚至还时常同黄离泛舟湖上,萧牧身边有一名美姬,叫听雪,与黄离畅饮之时,听雪总是在旁服侍,好像还做得一手好菜肴,不过在萧牧遇害之后,听雪也消失不见了,你说会不会是黄离把这位美人藏起来了?”
“那个张昌杀死萧牧后,把萧府里的仆婢全都掳走了,听雪定然也在其中,哪里还会在这里呢?”
卫玠对听雪的去向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像她这样的烟花女子不过就是萧牧在上任途中花钱买来的玩物而已,也许萧牧和黄离在舟上一起饮酒作乐时,听雪就得同时服侍他们二人,当然她如今很可能已经变成张昌的侍妾。
“阿九,看来你今日收获颇丰。”郗遐抢过卫玠手中的羽扇,摇晃了两下,笑道:“今日就做田螺汤好了,我看那边的渔夫打捞上来不少的鱼虾,再做个清蒸桂鱼,待会我也与黄离泛舟湖上,把酒言欢。”
“你怎么这么有自信,别人愿不愿意陪着你还另外说呢?”卫玠见他正往通向西园的那处小石径走去,便调侃笑道:“郗遐,那是黄兄妻妾的居所,当心被护院打出来。”
“我才懒得去那里呢,只是想走小径去海棠春坞休憩一下,看看书,这里的书籍很多,我上回找到一篇庞德公的文章,只抄录了一半,今日把剩下的全都抄录下来,也好带回襄阳。”
卫玠看他这般好学,顿觉奇怪,便跟着他一同去往海棠春坞,这座小庭院透着江南园林小筑灵活随宜的风格,很是素净,依白壁处摆置数块太湖石略成小景,海棠花花蕾红艳,似点点胭脂,甚是娇艳动人,一丛翠竹更添几分幽趣。
“为善郎君(崔治字),这是我家夫人最喜爱的湘妃竹,绝对不能砍的。”一白发苍苍的老翁苦劝道。
崔治哪里肯听,摆摆手道:“我只是想要做个湘妃竹簟,也用不了几根竹子的,我回头自去你家夫人那里解释,你这老翁就不要再这里絮絮叨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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