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一个手帕,从里面数出七个铜钱,递给鸣珂,眯眼笑道:“五文钱一碗,剩下的两个铜钱算是给你的赏钱,我是不是很大方啊?”
“双儿,你是贲家的体面大丫鬟,月钱都有一吊钱,吃穿住又都是免费,你应该攒了不少钱才对。”
鸣珂把马扎放到街边阴凉处,然后拿出一个干净的瓷碗,给她盛了一碗冰汁豆花,递到她手里,又笑问:“那个阿黛小娘子是不是你家小郎君的表妹啊,住在贲家有好几年了吧?”
双儿坐在小马扎上,先吃了一口豆花,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笑道:“阿黛小娘子的父母在早几年都过世了,老夫人便派人把她接了过来,小郎君平日里就对她好,将来她准是要嫁给小郎君的。”
这时南絮也凑了过来,堆笑问道:“许主簿现今可是在你家做客?”
双儿点点头,照旧舀着豆花吃,也没看南絮,只是一只手时不时抚摸着趴在地上的肥猫。
南絮转身就走至贲家门房前,把名帖递了过去,陆玩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卖冷饮的小贩和吃豆花的小丫鬟,神情冷淡,缓步走入贲家。
外面烈日炎炎,厅上却甚是凉爽,除了装设以人手摇动的扇车,拂起清风丝丝,还放有盛冰的青铜冰槛,融化的冰水滴滴沥沥,散发着徐徐氤氲寒气。
贲昉身穿薄如蝉翼的黛色纱衣,一名侍女从青瓷冰酒器里取出一杯酒,含笑双手递给贲昉。
娄修无心饮酒,只是皱眉说道:“贲别驾,陶长史迟迟都未收复沙羡,今早还从那边传来消息,营中老将成到无故被陶长史下令重打一百军棍,众将士心中愤愤不平,势要为他讨回公道。”
许广放下酒杯,沉声道:“自陶长史率军赶赴沙羡,底下将领很多都不服从他的管制,若不按军纪惩处,加以约束,那么这场仗又该怎么打下去?”
娄修神色一凛,语气明显加重道:“陶侃出身寒门,不过就是作为参军跟随裴都督去益州平叛,立下军功,说实话他在军中资历尚浅,很难服众,对于他这个南蛮长史的统兵能力,将士们的质疑声也是越来越多,他容不下这样的声音,只会处罚这些将领,却不能尽快收复沙羡,如此拖延下去,是想要给张昌那伙叛军喘气的机会吗?”
“娄西曹,刺史大人既然派遣陶侃去攻打张昌,自然是看重陶侃颇懂谋略,张昌那贼甚是狡猾,不论是石岩山老巢,还是云梦县和沙羡,都是依山傍水易守难攻,需要水陆并进,仅靠强攻是行不通的。”
贲昉宽厚的笑笑道:“成到这件事还是等剿灭了张昌那伙蛮族叛军后再做处理吧,挨了军棍,想必他得在帐中休养几日了,我听说他有三个儿子,最疼爱的小儿子成元庆力大无穷,善使铁锤,不过他并未跟随父兄一起去沙羡,而是就待在襄阳家中,如果有人可以说服成元庆去军营探望受伤的父亲,我想陶侃和营中众将士的关系也许能够得到缓和。”
许广便开玩笑似的问道:“贲别驾,两位令郎可是也去参加习家的诗会了?他们今日定是要吟诗作赋一展才华了。”
“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的,顽愚的很,只会学些风流,不玩尽心也是懒得回府的。”
贲昉轻啜一口美酒,当望见陆玩大步走进来,不禁呵呵笑道:“士瑶,我以为你也跟着蒯卓去习家了,怎么想着来我这里了呢?”
陆玩上前施礼道:“贲别驾,我不喜热闹,盛夏心情也容易烦躁,更做不出什么好诗了。”
“我这里刚好有冰镇的葡萄酒,不妨你也喝一杯,消消暑气。”贲昉笑着示意婢女给陆玩端过去一杯葡萄酒。
陆玩坐在许广身边,淡笑问道:“许兄,好久不见,近来一切可好?”
许广神秘的笑了笑,“道幼前一阵子来信说了一件趣事,是有关陆虎的,不知士瑶可知晓是何事?”
陆玩略怔住,祖涣和陆虎好像并不相熟,难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看许广的神情,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贲昉眯起眼睛,微笑道:“自然是好事,我已经派人过去给菊下楼的掌柜说了,晚上让他们送一桌好酒好菜过来,士瑶也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贲别驾可是在菊下楼点外卖的常客,他家送餐的食盒真是做的别致,像各式漆盒、藤盒、竹盒和瓷盒,内有层数不等,打开后还可以抽出一个个小抽屉。
上回送外卖的小厮还主动拿出来一个小册子,向我讨要什么五星好评,我就问他这好评是做什么用的,他便告诉我这关系到他们的薪水,他家掌柜真会想办法,这样一来不用担心送外卖的小厮不够勤快干活了。”
貌似许广很认可菊下楼员工实行的这种好评制度,直接跟服务态度和质量挂钩,还对那本册子封面上所写的那句‘顾客就是上帝’的真实意义分析了一番,即便他并不明白上帝是何意。
娄修却不想继续陪同许广闲聊什么菊下楼的外卖问题,只是对贲昉说家中还有事,便先行告辞离开了。
待到他们坐在花厅用晚饭之时,贲昉就谈到周伯仁自担任荆州刺史兼领南蛮校尉以来,每日也是承受着很大的心理压力,军营中自然不缺冲锋陷阵的悍将,只是想要真正能够统领这些将领还是很难的。
周伯仁无论从年龄、资历、声望还是功劳都无法跟杜预、王戎相比,甚至是他的父亲周浚因伐吴有功,遂代替王浑担任使持节、都督扬州诸军事,在军中也是有些威望的。
这两年周伯仁试图拉拢荆州士人,效果也是有限,尤其是襄阳名门望族子弟大都不愿出仕,多番征辟他们,却都被他们婉拒了。
去年新任长沙太守韩表,手上握有朝廷的委任状,居然不敢上任,出身颍川的韩表竟然担心自己在赴任的途中,就会被某些豪族势力截杀,武陵太守也在今年初辞官挂印返回豫州老家了。
昔年荆州就是宗贼大盛,顾名思义即是以家族势力为根基,掌控地方政权,在刘表初入荆州之时,荆州就是由若干豪强势力控制的割据状态,刘表作为荆州刺史所采用的治理手段是以贼治贼。
重用襄阳蒯氏和蔡氏,还与他们家族联姻,刘表依靠荆襄地区豪门士族集团的势力,迅速坐稳了荆州牧的位置,可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刘表只能继续迁就他们几家的利益,向外扩张没能成功,只有勉强守住荆州而已。
贲昉酒后说了许多,都是无奈和叹息,他和周伯仁是同乡人,很清楚周伯仁这个荆州刺史当得有多么不痛快,而今张昌带领徒众在江夏作乱,兵分三路,战局也不明朗,又如何让他能够安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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