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阴沉沉的,天空白茫茫一片,雨丝凄迷,如烟似雾,郑翰一身素服,面容憔悴,方才在阮孚抚奏琵琶时,他便在雪眉的墓碑前失声恸哭,几乎晕厥过去,好在管事赖荣在旁搀扶着他。
“雪眉,你自从跟随始安公主进入我们荥阳郑家大门后,郑家蓬荜生辉,族中子弟仕途亨通,皆是因为有你忠心耿耿地守护,你与我们相伴三载,犹如家人朋友,而今逝去,定是我辜负了神明,才使你这么早离我而去,我情愿跟你一起死去,现在我们一个在天涯,一个在地角,你活着的时候和我形影相依,死后魂灵也要常在我的梦中显现,我每日都会向你忏悔,替我好好陪伴着公主,我的余生都会沉浸在悲痛之中,没有尽头.......”
站在众人面前高声念诵这篇很奇怪的祭文之人正是吕莘,写这篇祭文的人却是雨轻,她并未出现在这里,祭文是以郑翰的口吻来写的,就好像是雨轻替他代笔所写,把郑翰的悔恨、悲痛和自责等感情全都表达了出来。
吕莘神色一肃,抬手示意不远处的乐队开始演奏,一曲《醉红颜》缓缓响起。
伴着凄凉伤感的旋律,一袭轻纱白衣仙气飘飘的莺音开始哼唱起来,没有一句歌词,却能让人悲从心来。
这两年莺音凭着自己的歌喉令洛阳不少的名门豪族贵游子弟为之动心,经过全方位打造,面容秀美的莺音已经成为洛阳最美的歌姬,也是洛阳四美之一。绝大多数在场的人都见过莺音,只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山朗皱了皱眉,问道:“吕莘,你写的祭文也太奇怪了,还带乐队来这里演奏,又让人唱什么歌,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吕莘淡淡说道:“庄子之妻亡故,庄子也没有哀痛哭泣,反而箕距在地上,鼓盆而歌,这就是‘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再说雪眉生前喜欢听音乐,阮孚能在这里弹琵琶,我为何不能让乐队演奏一曲呢?”
“你的乐队演奏的什么破音乐,一直啦啦啦个没完,谁能听得懂?”
山朗冷哼一声,又斜睨着山延,说道:“幼安兄看得起你,带你来参加这场葬礼,可是你根本不配与我并排而立,给我滚远一些,别让我看见你。”
山延正色道:“在庄重肃穆的葬礼上这般恶语相向,惊扰了公主的爱猫在地下安眠,你觉得自己承担得起吗?”
“你.......你这卑贱的奴仆,竟敢在我面前嚣张,真是欠打!”
山朗按耐不住心中怒火,在他眼中,山延就是个低贱的家生子,即便山简抬举他,让山旦认下山延这个庶子,但是山朗照旧对他呼来喝去,不给他好脸色,以前对他只是鄙夷不屑,现今却是从骨子里的厌恶。
“山朗,你凭什么打我?是不是觉得自己太丢人,从前被你随意打骂的小厮也可以擢为三品,难道你不奇怪为什么自己的那些书籍长时间堆放在书架上却没有积灰,也没有被虫蛀,那是因为平日里我会把书籍偷偷拿回自己房中,在夜里读书,并且抄录下来,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就会请教士伦兄,或者季兄,所以给你做贴身小厮也是有许多便利之处的。”
“好啊,你还敢偷我书房里的书籍,你胆子真够大的。”
“你自己不喜欢念书,还拦着不让别人借阅,非得堆放那些书籍直到发霉烂掉吗?”
山朗和山延你一言我一语,就在雪眉的坟前争执起来,张舆和卢琛看着这一幕,更觉荒诞可笑。而陈眕和周恢也在人群中,刚才那一曲《醉红颜》所带来的淡淡感伤,很快就被山氏兄弟的争吵给赶走了。
在场的人也都开始窃窃私语着,还有的人忍着笑,望着山家兄弟俩水火不容,互相指责,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悲伤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王祷见他们二人互相看不顺眼,争成这样,实在有失士族颜面,皱了皱眉,便出声制止道:“山朗,山常侍才刚离开成皋县,你就在这里欺负自家人,小心有人转头告诉山常侍,对你家法伺候,还有山延,山朗毕竟是你的亲兄长,你这样目无尊长,让外人看去只会说你们山氏子弟缺少教养。”
山朗瞪了山延一眼,就走到姜建那边去了,而吕莘轻轻一笑,又对面有惭色的山延低语道:“茂弘兄向来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说话不偏不倚,你不必太在意。”
卢琛稍微把油纸伞抬高一点,微笑道:“山家的家事真是有趣,都可以改编成剧目了,庶子是没有资格继承爵位的,只能在嫡子继承家业之后,在嫡子下面混饭吃,但如今在山家,庶子却比嫡子优秀,往后山家应该会很热闹的。”
张舆淡然道:“因山延是婢女所生,以前经常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是时候反击了,作为庶子就算得不到家产,只要自身有才华和能力,也可以出去挣一份家业,何必甘心为守家之犬呢?”
雨水斜斜密密,卢琛把伞向前压低一些,笑道:“才华也许有,至于能力,我想他还需要锻炼自己。”
“听幼安兄那天说的意思,他好像不会去北海游学了,估计山延会跟着幼安兄一起去洛阳的。”
卢琛略笑了笑,吕莘可不是听了雨轻的劝说,才打算去洛阳的,不过雨轻的某些建议,他还是会考虑的。
郑翰并不理会他们,只是抚摸着墓碑,含泪埋怨道:“穆榜,你是怎么做事的,都没有摆上雪眉最爱吃的圆盅鸡心,还有那鸡肉也没有撕成均匀的条状,这让我的雪眉怎么吃得下去?”
猫管事穆榜赶紧跪在墓前,他是专门伺候雪眉的,只见他将摆放的其中一盘祭品小心捧在手中,这是白水鸡胸肉,往日都是猫管事亲手把煮熟的鸡肉撕成条喂给雪眉吃,今日穆榜估计是哭忘记了。
他立马自己扇自己俩耳光,哽咽道:“是我疏忽了,还请少明郎君责罚。”
“每次公主唤它的名字,它就疾步奔到公主跟前,手舞足蹈的,不管公主要去哪里,它就在前面开路,公主睡觉时,它就守在旁边一动不动,它最是善解人意,自然不会怪你,我只怪我自己,没能留住它.......”
张舆见郑翰如此伤心的落泪,便对身边的卢琛小声道:“子谅兄,你说他是怎么哭出来的呢,不会真像雨轻说的那样是提前吃了芥末吧?”
卢琛撑着伞,微微一笑:“很有可能。”
张舆低声道:“始安公主葬于荥阳郑家祖坟,按理说郑翰应该把这只猫葬在荥阳才对,怎么偏偏跑来成皋县,难道这里才是风水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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