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浅竹绿衣袍的年轻男子转过身来,摇晃肩膀想要把大白甩下来,怎料大白趴在他肩膀上纹丝未动。
年轻男子脸色稍有不悦:“首先这只白貂不是我养的,其次你这样称呼别人未免太不礼貌了。”
任承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他,问道:“想必兄台也是来参加梁园诗会的士子了,那么敢问兄台贵姓?”
“在下霍读,你要找的人刚才去林子里采蘑菇去了。”
任承诧然道:“采蘑菇?”
大白从霍读身上跳下来,然后从任承脚边飞快跑过去。
“我刚才还劝她不要随便动这里的一草一木,她偏偏不听,还说采摘后会付钱的。”霍读说着就举步朝那片林子走去。
任承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边看风景边思考,伸出手,轻轻接住一片落叶,随手一扔,听着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他嘴角轻轻扬起,好像是在等待起风的乐趣。
与此同时孙霖正和任先品评着阴澹和岑经的诗作,他们俩文采不分伯仲,王松的那首诗偏婉约,而他们的诗风豪放飘逸。
阴澹是阴翼的叔叔,他的妻子娄氏正是娄修的胞妹,此番来到梁园遇到陆玩,倒是颇感意外。
阴澹与来扬他们四人被称为南阳四俊,都是任承的友人。
南阳老牌家族属于一个犹疑不定,暧昧不明的态度,只顾保身,对富贵和权势没太多欲望,钟繇曾经提拔过阴修担任颍川太守,荀爽之女荀采嫁给南阳阴瑜,宗世林在曹魏当直谏大夫,朝堂之上也会有南阳士人的身影,只是不再那么风光。
南阳来氏、宗氏、樊氏都入川仕于季汉,既然远离故土,失去了土地田园宾客这些根基,在魏晋也就无显宦无政治影响力,这些家族索性安心做文化高门。
殷柷对阴澹的诗作却不屑一顾,还笑说南阳豪族多是东汉开国功臣,皆是冠冕相继,累世为官,可惜到了汉末,世家大族中却并无南阳士人的一席之地,不要说一流高门袁杨两族、荀陈钟三氏,就连博陵崔氏和泰山羊氏这样的家族都比不了,到如今更是寂寂无名,顾荣和贺循等人并称五俊,他们都出身江东名门,父辈在孙吴身居高位,阴澹这四人拿什么跟人家比?
阴澹睁眸冷然一笑:“殷氏家族也是历史悠久,纣之后殷商家族日渐衰落,汉北地太守殷续定居长平,长平殷氏作为新出门户,可谓人才济济,先有东汉时任冀州刺史的殷封,曹魏时期殷褒之父担任渤海太守,殷褒为荥阳令,广筑学馆,会集朋徒,后来因政绩显著升迁至章武太守。
虽然他们官位不够显赫,尚未进入朝廷中枢,但家族获得了列入士族的资格,到了现今像殷兄这样的才俊也要在仕途上展露头角了,而我等南阳士人无心仕途,喜欢优游山林,自然是比不了了。”
他这番话明褒暗贬,更是指出了长平殷氏并非东汉世家大族,实际上算是新出门户之列,根本不能与南阳旧族门户相提并论。
殷柷听后也没有生气,反而似有所指地说道:“阴兄,你的诗作豪放中却带着淡淡的悲伤之情,想必是为娄修在襄阳殒命感到心痛,听说当时吴郡陆氏还派自家部曲埋伏在冠盖里周遭,和襄阳几大家族围剿妖贼张昌余党,娄修遇害之前因后果,恐怕只有他们心里最清楚了。”
阴澹对娄修之死本就心存怀疑,不由得将视线移到陆玩身上,眼神凛冽,娄修的存在,就是为了监视荆襄大族和吴郡陆氏的潜在势力,他们有理由有能力除掉娄修。
陆玩淡淡一笑,殷柷在此时故意提及荆州之事,挑拨人心,还有不少人在旁乐得看热闹,如果今日在这里不能摆平这些人,恐怕接下来在梁国会有许多人找他的麻烦。
“在查抄宁陵县令樊伯熙府邸的时候,他和家人全都躲进后院,并且让数百部曲守住院门,他那无知的儿子还很是嚣张的大喊谁让官兵进来,老子就砍谁的头,等我们的人冲进去后才发现,樊伯熙和儿子樊略正在烧证据,就是一些账簿而已。
樊伯熙只是南阳樊氏的旁支子弟,家境早已败落,父亲早逝,他过去一定很努力,才当上了宁陵县令,他想要走捷径升官,险中求富贵只是一个过程,如若要想获得,还得看求的方法是否正确,不讲方法去求,那就是痴心妄想,自寻死路。殷兄,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殷柷目光微沉,“你们把人都杀了,到现在还讲什么道理?”
陆玩扫视众人,微笑道:“樊略年轻沉不住气,说了些很有趣的话,大家想不想听一听?”
在场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有的外地士子完全听不明白,有的人却表现的异常安静,还有像王松王嘉等纨绔子弟照旧畅怀酣饮,对陆玩说的事丝毫不感兴趣。
“樊略说人家都是搬起石头打人,可我们上面这尊佛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朝廷派谁来巡视不好,偏偏让姓陆的过来,真要往死里查,扯出的事情越来越多,把我们逼得实在走投无路了,我就把所有人都给供出来,大家谁都别好过。
我实在不知他嘴里说的这尊佛到底是谁,说来也奇怪,樊伯熙被杀后,他被关进大牢,然后就不再嚷嚷了,特别安分,审讯时一问摇头三不知,说起来他也没犯什么大罪,樊家人也可以花重金为他赎徙罪,我想他从此都会保持缄默,比起死亡,大多数人会宁愿选择如同死人般的苟活着。”
殷柷捧起酒杯对着陆玩那边先干为敬,不以为然的笑道:“陆士瑶真是好记性,一个莽撞青年说的疯话也能记得一清二楚,这恐怕不能作为呈堂证词。”
陆玩以茶代酒回敬了他一杯,笑道:“这是自然,只不过刚好被我听见了,我就不会当作没发生过,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想通了。”
袁资示意身边婢子把一觞热蜜浆端给陆玩,呵呵笑道:“我看士瑶在席上滴酒未沾,恐怕是这梁园的桂花酒不合你们吴郡人的胃口,不如品尝一下这觞蜜浆。”
那名婢子将蜜浆轻轻放到陆玩的桌上,陆玩端起来喝了一口,淡笑道:“这蜜浆很甜,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也很喜欢喝蜜浆,关于此人还有一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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