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有法兰西皇帝公开对此表达了“个人意见”,但是在其他欧洲国家的首都,每一个政府首脑也都在向这个国际冲突的新热点地区投向了他们的目光。
有些人在暗中幸灾乐祸,巴不得乱子搞得更大一点,有些人则出于自身利益,希望这场动乱能够尽快平息,让一切都恢复平静。
而对奥地利首相梅特涅亲王来说,他恰好同时拥有这两种心情,于是他自然也陷入到了矛盾纠结当中。
对奥地利国内大部分立场极端保守的贵族们来说,民众自发起来对他们的君主“造反”,这就是最大逆不道的恶行,所以波兰人的造反必须尽快镇压,最好被沙皇杀个片甲不留。
梅特涅作为帝国最顶级的贵族之一,出于自身立场,自然也会有类似的想法。
然而,事情却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抛开所谓“造反”或者“起义”之间的无聊争论,梅特涅从来都是以国家利益来考虑问题的,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对周围强邻的扩张极为警惕和厌恶。
在这个问题上,无论是法国还是俄罗斯,都是一样讨厌。
在并不遥远的过去,从1792年开始,奥地利和法兰西打打停停几乎敌对了二十多年,期间无数次交战,诚然是死对头;但是,作为一个横贯中南欧的大帝国,奥地利也同样感受到了俄罗斯逐步扩张的压力。
原本对奥地利来说,俄罗斯还只是一个遥远的北方势力,但是随着俄罗斯人的不断扩张,在瓜分波兰之后,两国就已经正式接壤了;而且,在同时期,俄罗斯人还不断在乌克兰和巴尔干进行扩张,所以现在两个国家之间的边境线越来越长——相应的,潜在压力也越来越大。
所以,早在和法国对抗的时候,梅特涅就已经在把俄罗斯当成潜在的假想敌了。
1814年,在维也纳和会召开期间,为了不让沙皇为所欲为,他不仅和英国外相卡斯尔雷子爵勾结起来对付沙皇,甚至还急不可待地拉拢当时刚刚从战败国阴影走出来的法国,和代表路易十八国王的塔列朗亲王暗中勾兑,准备让英法奥三国联合起来,一起遏制沙皇的野心,让他胃口不要太大——如果沙皇不听“劝告”的话,甚至不惜以兵戎相见。
只可惜,拿破仑突然的登陆和复辟,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顷刻间所有大国都忙于继续干掉这个“篡位者”,再也顾不上去遏制沙皇。
于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在维也纳和会上几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独吞了90%的原波兰领土,普鲁士和奥地利曾经瓜分到的波兰领土几乎都作了嫁衣,落到了俄罗斯帝国手里。
就连奥地利已经占领了几十年的波兰重镇克拉科夫市也被迫吐了出来,成为了一个受保护的自由市。
波兰倒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问题,失去这点领土虽然值得惋惜,但至少不会伤筋动骨。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却越发严重——那就是奥地利从越发逼近的俄罗斯帝国身上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几乎已经是如芒在背了。
曾经远在天边的俄罗斯,眼下离喀尔巴阡山脉已经近在咫尺,只要越过这道山脉他们就可以进入到匈牙利乃至帝国的腹地,那么这将成为灭顶之灾。
所以,梅特涅对沙皇的警惕甚至比艾格隆更加多,毕竟他现在有“切肤之痛”。
正因为如此,他反而希望沙皇能在波兰陷入泥潭,损失越大越好。
于是,在波兰爆发起义之后,眼见俄罗斯帝国猝不及防之下节节败退,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当中,俄罗斯帝国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以至于波兰人甚至公开宣布了独立,摆出了一副要脱离沙皇统治的架势。
看着沙皇焦头烂额的样子,他就以一种暗喜的心态作壁上观,既不发表任何幸灾乐祸的评论,也不对沙皇提供任何帮助,只是眼看着事态进一步升级。
不过,他也知道,随着俄罗斯帝国调兵遣将,波兰人的抵抗最终还是注定只有毁灭这一个结局——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每多存在一天,就会多消耗一点沙皇的财力物力,这对奥地利来说终究还是好事,所以他反而希望这群大逆不道的造反者能够多撑一段时间。
当然,让他和法兰西皇帝一样公开发声支持波兰人并且提供实质性帮助,那是万万不能的,他是维也纳体系的缔造者,他不能公开去违反自己制定的政治信条,况且现在奥地利和俄罗斯还是表面上的盟友关系,他不能承担和沙皇决裂的风险。
带着这种纠结心态,梅特涅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所有与波兰有关的事务,而今天,他也特意为了波兰问题来到了美泉宫,觐见自己效忠的弗朗茨老皇帝。
和往常一样,他很快就得到了皇帝的接见。
不过,今天的皇帝陛下似乎身体状态不太好,表情冷漠而且严肃,他老态龙钟、两鬓花白的脸上,充满了不耐烦的情绪,看到侍奉自己几十年的老臣梅特涅,也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而已。
“有什么事情要报告吗,我的首相阁下。”接着,老皇帝冷淡地问。
梅特涅一边行礼,一边暗暗注视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皇帝陛下。
这几十年来,他一直追随在皇帝陛下的身边,也亲眼见证着皇帝从一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变成了如今这个对一切都冷漠疏离的老人。
近年来,随着皇帝身体的日渐衰弱,他的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经常无缘无故地陷入到暴躁当中,哪怕贵为首相之尊,梅特涅还是偶尔会被冷脸相对。
虽然这是人老了之后必然会出现的现象,但是梅特涅心中不免也有一点自己“圣眷日衰”的哀叹。
老皇帝越来越疏远自己了,而在这个帝国当中,想要保住自己的权位,唯一的根基就是“圣眷”,他的心里自然也充满了危机感和焦虑。
如何保住皇帝的圣眷?
如何在老皇帝万一“大行”之后,继续能够保住权位?
对他来说,这就是至关重要的课题,比较起来,什么国内国外的大事都不算什么。
带着心里的种种杂念,梅特涅小心翼翼地向皇帝启奏。
“陛下,以目前的情况,波兰问题也许将会很快得到解决——沙皇即将发动一轮蓄谋已久的攻势,而从我们得到情报来看,波兰人原本就力量微弱,而且他们的动员也做得十分迟缓,预计在两三个月内,他们成建制的抵抗就会宣告结束。所以,现在我们应该提前为此做好准备。”
“是吗?”皇帝小声的反问了一声,但也没有表现得非常惊讶,因为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
只不过,他原本就不耐烦的神情当中,又更加多了几分阴霾。
显然,老皇帝和梅特涅一样,并不喜欢这个消息。
虽说之前面对波兰人的求援,老皇帝无动于衷,但不代表他喜欢看到沙皇为所欲为。
“尼古拉那个小子,也该受点教训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弗朗茨皇帝冷淡地做出了一个评价,“希望他从今往后可以安分一点。”
“我恐怕这有点难,陛下。”梅特涅摇了摇头,否定了皇帝的判断。
接着,他又解释了起来,“这次波兰的动乱,极大地挫伤了尼古拉沙皇的威望,哪怕他调兵遣将平定了动乱,恶劣影响也不会消散,各地的臣民会严重质疑他治理国家的能力,就连那些贵族们也会对他的高压统治心怀不满——正因为如此,摆在他的面前就只剩下两条路了,一条是尽快执行更开明、更深入的改革,顺应各阶层民众的呼声;一条路就是进一步加强集权,然后用对外扩张的胜利来赢得威望……以我们的观察来看,沙皇为人骄横跋扈,而且又和国内的改良派势不两立,他肯定会选择后者,所以今后的俄国恐怕会更加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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