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哎呀,我命怎么这么苦啊。”情绪失控的中年男人忽然撇下自己两个已经过世的儿子转过头大叫着跑了开去,他的大声嚷嚷引来了很多街坊邻居的围观,但贤者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下,大部分人看到是这个人以后都走了回去当没看见。
“看来在本地是个角色?”他开口这样问道,而旁边的旅店老板温文尔雅地叹了口气:“是的,此人名为阿伦,是个,村子里有些难缠的人物。”
“因为家境贫寒,他直至30来岁都未娶妻,直到十四年前出去沼泽采集草炭,捡回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说是自己的妻子。”
“然后便一直想要生个男丁。”
“接连生了三个女孩之后确实有两个男丁出生,接下来却又连生了四个女孩。阿秋便是他家的四女。”店长回过头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短发女孩,米拉背起了她打算带到旅馆内部。
“从四岁起这孩子便不怎么像女生一直和男生混在一起,这次会和自己的两个哥哥一起出门也是。”
“因为妻子疯癫孩子又多,基本上他家的小孩都是处于放养状态。许多时候吃不上饭,村里人不忍心孩子受苦因此经常给他们饭吃,也常来鄙人旅馆要饭。但时间长了,阿伦却也借着孩子的面子养成了有事没事便跑来叨扰的恶习,村里人也经常被他借钱有去无回,最后大多便选择视而不见了。他们会去沼泽,多半也是想在那边挖点莲藕野菜去吃吧,真是苦了孩子了。”旅店老板摇了摇头,朝着屋内叫了一句:“阿忠啊,喊两个人过来,送去坟场埋了吧。墓碑就订一两银子那种。”
“把她带进去吧,帮这孩子清洗清洗。”一行人中的几位女性都凑在了一块儿,而店长对着她们十分有礼地开口说着。
“嗯。”洛安少女点了点头,紧接着就跟樱、绫还有璐璐一起走向了旅馆内从温泉那边引过来热水的浴室。
女生们走了,死去的小孩也被随从们抬走,剩下还有人清理着门前和木制门框上的血迹。一时间一行人都有些无话可说,片刻过后,还是小少爷先开了口。
“既然养不起,为什么要生呢。”他这样说着,而旅馆老板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阿伦虽然讨厌女孩,因为对他来说儿子才是能继承家业的。但长到14岁的女孩儿就可以嫁给别村的人,出嫁以后不必自己继续养育不说,还可以收获一笔礼金。”
“孩子对他来说,就像是商品。”
“他的悲痛或许是真的,但到底是因为损失了什么东西而悲痛——不,还是不要继续猜想了。”旅店老板自己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有的事情戳破之后世间就尽是冰冷,所以哪怕是虚假的,也还是倾向于认为他是一位父亲失去了小孩感到痛苦更好。
人总得相信些什么才不至于陷入绝望。
停下了这方面讨论后旅店老板笑了一笑岔开了话题:“不过这位南蛮的老爷居然懂得医术,刚刚的举动也相当沉稳果断。鄙人虽然见识过一些南蛮来客,但像老爷这样的还是头一遭。有兴趣的话,不妨一同饮酒交流见识如何?”
“各位老爷若是看得起鄙人的话,也欢迎同行。”店长这样说着,而贤者点了点头:“亨利梅尔。”他如此自我介绍着,而店长也回应:“请称呼鄙人为雅之。”
这件事尚且还不算彻底处理完毕,阿秋该怎么安置以及附近沼泽的情况都还没一个尘埃落定,搞不好他们会在这个村子停留比料想更长的时间也说不定。
但眼下在一大清早便遭遇了这种突发状况,一壶好酒正是众人所需的。
蝉依然在叫,仆人们清理店门口血迹扫帚的“沙沙”声和地板上拿着湿布来回擦的“呲呲”声此起彼伏,与蝉鸣一并构成了算不上悦耳动听的背景音。
随着日照时间累积外边的空气越发燥热,纸糊的门窗基本都被拉开以便透气。
而店长令旁边的侍女为一行人都斟上了酒,安安静静地,所有人也都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清酒苦涩辛辣的味道在舌尖流转,不擅长的弥次郎眉头紧皱。他尚且年青,能从中品出所谓的酒香,大抵便已是生活的老手。
竭尽全力仍会有失去,即便是仿佛万能的贤者也常有救不下的生命。
世间也并非所有人都会对自己拥有之物心怀感恩好好珍惜善待。
愤怒驱使下人会想向那些令人不快的事物暴力相向,可这究竟是真心想用自己掌握的力量改变,还是不过在假借大义名分发泄自己内心中也存在的毁灭冲动。
两百余载人生。
曾有机会掌握里加尔世界最伟大的一个帝国的最高权力;历经传奇乃至于自己便已是传说之一;足迹遍布里加尔人已知的和未知的所有世界。
人们传唱又在书本上记载他的名号。
海米尔宁;欧罗拉的噩梦;贤者。
但自己就真的比粗野的乡间农夫高贵、聪慧、有能得那么多吗?
所行之事,便一直都是正确的吗。
这是一个亨利没有答案的问题。
年青气盛的弥次郎大抵会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是高贵的;对自己满怀尊敬的弟子们也许也会从各个角度尝试证明他这个老师是远比刚刚那个不成器不中用的父亲更优秀的存在。
可是在没法拯救那两个小孩这件事上,他和阿伦是平等的。
苦涩的事情充满了人生中的方方面面,但即便如此——正因如此。
每日的饮食才值得细细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