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意道：“月前弟弟惹恼了姐姐，心有愧疚，但姐姐抱病，不便搅扰姐姐静养，今日见到姐姐，还请受了弟弟的礼。”
几番推辞不过，只好受了。
澹远仰首眼巴巴望着他，“三叔！”他笑着揉了头澹远的头，“等着，纸鸢出自三叔之手，三叔与它心有灵犀。”就近寻了棵树，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到了树顶，凌空而立。
澹远惊呼连连，蹦跳着拍手道：“三叔好厉害！姑姑、姑姑！三叔好厉害！”
我也惊住了，往常随爹爹去校场时所以见过不少能人武士，却也从未见过如此身轻如燕，踏虚而行的功夫。
“我看到了，你们在此地等我。”他侧头朝我们笑道，随后纵身跃进桃花深处，澹远转头忙不迭朝那方奔去，我只好紧随其后。
花深一重又一重，看得久了便叫迷了眼。地底盘结的树根从泥里钻出，高高拱起，形似拱桥。澹远一时不察，被远远的绊了出去，他吓得大叫。我不假思索，扑出去一把搂住他。又听得织锦在身后大叫道：“小姐！”
那时漫天飞起了桃花雨，零零落落、千朵万朵，娇弱翩跹。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之间，被拉到一个温暖怀抱中，如稳稳航行在惊涛骇浪里的行船。抬眼直直撞进一双幽深的乌黑瞳仁里，墨如深渊，勾着外界窥探的眼光一道坠落无尽黑暗中。他双臂环绕着我的肩头，温热的呼吸自我额上轻轻拂过，像乍暖还寒时的春风流过高岭雪山。
他眉头微皱道：“怎么两个都摔了？”话音刚落，我们已稳稳踩在地上。
澹远扭着身自我怀里钻出，自责道：“是我不好，澹远摔了不要紧，险些害了姑姑。”
我先是福身谢过他，又对澹远道：“好在有惊无险！你可长记性了？循日里总叫你慢些、沉稳些。今日多亏你三叔在，否则还不知会摔出什么好歹来！”
“澹远知错了，请姑姑见谅。”澹远垂着头道：“多谢三叔！”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朗声道，抬手遥指出去道：“你看那是什么？”
远处一只纸鸢晃晃悠悠从天而降，澹远眼睛忽地亮起来，指着道：“纸鸢！纸鸢自己飞回来了！三叔，这纸鸢果真与你心有灵犀！知道自己来寻你！”
织锦自远处跑近，上前几步抓住纸鸢，澹远又跑又跳得过去接了。
待澹远跑远了，他微微笑着道：“那轻功是当时游历蜀中时遇上的一位老神仙传授与我，学成后也不曾在人前显露过，方才倒叫长姐面前露拙了。”
我深深注目于他，“弟弟福泽深厚，竟得仙人指点。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
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他已意会，道：“一点保命的雕虫小技罢了。”说话时他仍笑着，而那笑中却透着凉意。
闻言，我的眉毛骤然紧蹙，然后很快又平缓，心中只道：“天家看似繁花锦簇，然而暗地里又隐藏了多少生死危机。”
两个苦难人相对而立，静默无言。眼中装着十里灼灼桃花，芳菲正盛，却道不尽满肚愁肠。
回去时，案几上的书本落了几瓣桃花，象牙白釉瓶盛满了乍泄春光，将内里的盘踞的阴暗照个明白、透亮，不能直视。
我随口问：“瓶子里的花呢？”
叠锦道：“奴婢见小姐不喜欢，便丢了出去。要不奴婢再折两枝回来？反正咱们后山上多的是。”
“罢了。”我摊开手帕，“织锦的女红好，帮我绣个香囊，把这些花装进去。”
织锦笑道：“小姐素来不爱这些，怎么想起来弄这个？”说着伸手来拿手帕。待到她将要碰到时，我攥了手帕，逗她道：“见你有空掉书袋子，不如捉来干苦力。桃花先放我这里，香囊做好后再放进去。”
闻言，叠锦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小姐虽爱桃花，却常说桃花妖艳，香味呛人，今日反倒要用来装香囊？”
心中微刺，而唇角却是笑道：“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一生短暂，我已在烟雨中彳亍了十数年，一朝拨云见日，便决意余生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