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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话 · 第一卷 一年醉平生(2/2)


    他坐在床边,把飞鱼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手里端着汤碗,照例先自己试一遍,吹一会,等到凉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下去,有时汤药从嘴里流出来,他就把碗放在底下接住,外面月影西斜,才好歹把一整碗一滴也不漏地让他咽了下去

    刑九把空碗放在一边,现在去叫醒樵女他们夫妻二人来收拾碗筷也不太好,屋里只有一张床,酒馆里也只有一间客房,他只能坐在那条毯子上,把头枕在床板上草草睡了一夜

    山林里落了雨

    这几天来,飞鱼第一回睡到了真正的床上,又因为和刑九较劲喝了个烂醉如泥,再加上刑九灌的那碗醒酒汤化去了酒力,这一觉睡得真是踏踏实实,安安分分,五更天时就醒了过来

    看见刑九东倒西歪地躺在床边,他松了一口气,伸伸懒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流光扇,推开窗户,“昨日喝得是过分了……”

    “晨曦初露,玉秀其间,月魄留影,日照乍临,蔼蔼云峰,霏霏林雾,伊人入室揽芳馨,映映莲子心……”,林间踱步过来一对男女,男子手里挎着个篮子,小声哼着歌谣,走走停停,在树下挑挑捡捡摘蘑菇,一边自言自语,女子背着个竹筐,筐里满满的刚砍下的木柴,左手提着一捆用藤蔓绑好的细长树枝,右手拿着把斧头

    女子就是樵女

    飞鱼摸摸自己的脸,房里正对着窗户是一面大铜镜,他回头对着镜子仔细瞧了一会,看看流着哈喇子呼呼大睡的刑九,又看看樵女的丈夫,“我怎么看都是长得最好的那个,她怎么就偏偏对我没有好脸色……”

    这时他们停下来了,樵女把木柴搁在地上,左手抽出一条手帕来,她的丈夫比她高上半个头,他就屈下膝来,樵女很温柔地替他擦着额上的汗珠,他用另一只手顺便提起了放置于地的木柴

    樵女把帕子收好,伸过手去像是在问他要回来,做出小女儿家嗔怪的姿态来,她的丈夫则是摇摇头,篮子架在手臂上,空出的左手就去牵她的右手,樵女好像挣扎了两下,左右顾盼害怕别人看到,当然没有见到飞鱼,但飞鱼很想凑个热闹……

    “两位‘伙计’真是恩爱呀!”,飞鱼手撑窗台,一个翻身从窗口跳出去,也不闪躲,径直向那牵着手的二人走去

    他那声是喊出来的,樵女很快就看向他来,脸上的表情由羞转怒,她似乎对着她的丈夫说了什么,他转过身来,还是紧紧牵着他妻儿的手,却不像樵女那样恼怒,而是微微笑着,好像活在这里,就很满足

    樵女半个身子藏在她的丈夫身后

    或许飞鱼是有点嫉妒,嫉妒这份岁月静好……

    他想到,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陪伴终老,熬过这漫漫余生,东篱野菊,南山悠然,也还不错……

    四

    酒馆里

    这个小馆子有着一个家所有的一切,丈夫、妻子、孩子,虽然这些都不是飞鱼的,但他觉得,这里实在比万洲门好多了,至少不是一群大老爷们尽在舞枪弄棒,一个陪着唠嗑的人都找不到

    “这儿真暖和,乐不思蜀呀!我都不想回万洲了……”

    “这里就是蜀州……”,刑九出门前背下了外面的地名,可惜治不好他的路痴……

    “好好,我是乐不思‘乔’了……”,飞鱼心情正好,也不和他一般见识,挑逗站在一旁和丈夫依依不舍的樵女,“樵妹妹,上壶酒,哥哥不想走了怎么办?”

    樵女一个好脸色也没给他,“呯”的一声拿过柜上的酒壶砸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哝,酒,我男人酿的,得贵一点,二十个铜板,准保不掺水”,转头却又温情脉脉地对着站在门口的丈夫——如果这不能说是“花枝招展”那人间就只能说是一片荒芜了,“快去吧!我和冉冉等你回家……”

    “我去去就回!”,飞鱼看着樵兄回给他的妻子一个类同的浅笑,背着一个大竹筐离去,一步三回头,竹筐上盖着一层白布,飞鱼他们不知道里头装的究竟是何物,而且他们也没兴趣知道

    “鱼兄,我们不能跟着樵兄一起走吗?他比我们识路,也能相互帮衬一二……”,刑九看着飞鱼,心里断定他的酒疯还在发呢……

    “刑兄,来,我敬你,敬你的好酒量!”,飞鱼答非所问,大碗满上,“饮完我们就启程,到时去追樵兄也来得及!”

    刑九犹豫不决,他们刚吃完早饭,“火汤”是饭前喝的,“我家里人说……”

    飞鱼哪里听得了他的长篇大论,直接上手按住他,把刑九弄了个措手不及,一碗给他灌下去,“咕噜咕噜……咳!”

    “你还算不算是个男人,我们要的……”,飞鱼接连自饮三碗,拍拍刑九的背——他刚才险些呛住了,现正扶着桌子猛一顿咳嗽,“就是大口喝酒,大碗吃肉!”

    “蠢货……”,樵女抱着她儿子走近,把案上的酒壶收走,“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对……对对……”,飞鱼渐觉头晕脑胀,不对劲……他酒量可没这么差,“你怎么……把酒拿走了?”

    彻彻底底晕死前他看到樵女露出一个预料之中的笑容来,心道,“大意了,中计!”

    “确实没掺水,可是我掺了蒙汗药……”

    刑九是第一回出远门,飞鱼何尝不是,是故他们根本没想过:这荒郊野外,再过半里地就是匪窝的人烟稀少之地,如此突兀的一间馆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是匪寨据点无疑……

    飞鱼醒来时,正和刑九背对背绑在一处,两个人被塞在桌底下动弹不得,段律,段老大那张脸就在离他们不过三步远的地方,身边三四个小弟,人尽藏在橱后,和樵女在一块说着话,此时夜色已深

    “我师兄说,鬼寨最秘密的就是这个五当家了,男女不知,年纪不知,样貌不知,武功路数不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哪……”,飞鱼想起二师兄给自己的消息,说鬼寨五位当家,其余四位姓名画象俱全,独独缺了老五的,杀人越货从没她的份,却原是个看门望风的,“我本看着你丈夫秉性淳善,不争世事,以为你们俩是隐避世外的居士,不想土匪窝里也能出个白净净的伪君子,嗯……你从哪抢来的压寨夫人?”

    “你说我不要紧,我娃娃他爹可是正正经经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樵女的死穴有二,丈夫为一,儿子为一

    “呵,就是他还不晓得自己娶了个土匪头子喽!”,飞鱼记起一早樵兄出门时说的似乎是“去去就回”?听樵女语气,她定不愿让丈夫知晓自己的事,这或是个逃跑的出路

    老江湖段律看穿了飞鱼内心的想法,“四妹,妹夫怎么办?”

    “还是叫我老五吧!冉冉他爹在睡,今晚的菜里我下了点料,不会那么容易醒的……”,樵女估摸着时辰,“老大,你们来得也忒晚了,算了吧!扮作客人在我这歇下脚,那两笨蛋就晾在这,天亮你们再带他们走……”

    飞鱼似自言自语,“女子有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哎呦!”

    却是樵女一脚踩上飞鱼的鞋面,还用力来回踏了两下,“你咒谁呢你!老大,就是这个小贼吧?”,樵女光看着他那张脸就能把所有好心情都败得一干二净,“把老二毒死了,害我从老五变成了老四,知不知道‘四’不吉利呀!”

    “托我的福,让你升迁,你这是恩将仇报不是?”,飞鱼希望樵兄晚饭吃得少点,别让这母老虎再在这肆无忌惮地虐待他了,“喂,你孩子他爹出来了!”

    说句实在的,飞鱼本意只是想吓吓樵女

    可老话不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飞鱼的嘴就是惹祸的乌鸦嘴……

    帘后的内屋传出一阵婴儿哭闹声,然后是一阵铃响,光突然亮起,窸窸窣窣披衣裳的音响,樵女的丈夫抱着孩子提着油灯出来了,“孩子娘,你是在解手吗?冉冉饿醒了……”

    “惨了!”,樵女一拍脑门,“他晚间是到城里吃的!”

    “樵兄!”,飞鱼趁机放声大叫,“你家的母老虎吃人肉啦!”

    但是……抱着孩子四处游荡的这位“樵兄”始终一动不动,仿佛飞鱼根本没有发出丁点声音来,他颇有君子风度地仍然候在屋外,不远就是茅房,时而轻轻唤一句,“冉冉娘?你好了吗?”

    飞鱼卖力地喊了一阵,围在他旁边的一众匪徒却完全是任由他乱叫,一点制止的意思都没有,段律古怪地看着他,好像他做的是什么不理智的事一样,飞鱼也逐渐察觉了这股尴尬透顶的氛围,声音越来越弱,“樵兄……樵……”

    “冉冉娘,孩子哭得可厉害了,你是不舒服吗?”,“樵兄”走到另外一张桌边,掀开锅盖,盛了一点隔夜的米粥,叹息着准备给怀里的孩子喂下

    飞鱼差点就想喊他:你以为的里面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是你孩子他娘,你直接闯进去不就得了,磨磨叽叽个鬼!

    “冉冉爹!”,樵女在段律的生推硬拽下终于出去了,看着丈夫疑惑的神情,她思量了一会,把冉冉抱过来,“你先睡吧……我这就给儿子喂奶去……”

    樵女的丈夫头脑简单,也没问妻子去了哪里,一句话就被哄得要乖乖回屋了

    这下飞鱼和刑九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断了——连根拔起的那种……

    飞鱼推推刑九,“刑兄,想不到我们俩死在了一块,我今早说的话不算数了,虽然有你陪我也好,可我……还是……师傅,大师兄,二师兄……”,他说着说着动了感情,刑九却似不为所动,“扼”的一声从他紧闭着的嘴里发出,刑九张开口,一道血从嘴角蜿蜒而下

    ——他咬破了自己的唇

    五

    将要走进内屋的樵女丈夫动了动鼻子,在隔帘前停下,“冉冉娘,你受伤了?”

    他把那只狗鼻子凑进樵女和她抱着的冉冉,从头到脚嗅了个遍,“不是你们……”,然后开始向屋里其余地方搜寻,循着血腥味慢慢靠近几人藏身的角落,眼见段律惊慌失措,飞鱼对刑九这招出奇制胜佩服得不得了,“刑兄,这招高!”

    樵女忙拉住自己的丈夫,假咳两声,眼珠子滴溜溜转上两圈,“冉冉爹,我……我还是不瞒你了,今早走的那两个华服公子,就是城里通缉令上的土匪,段律和胡旮……”,她见自己的话果然拖住了丈夫,趁机在身后打手势让段律速速离去,段律即刻叫上那几个小弟,押着飞鱼刑九摸黑从后门溜走,樵女的话还依稀能听见,“他们把杀来的人肉人血藏在咱们家了,我正要处理掉呢……”

    “那赶紧报官吧!”,樵女的丈夫被吓得不轻,“怪不得,我之前就闻见这血臭味……”

    “你别急,先去歇了,明儿一早我就进城去和官老爷说这事……”

    出来就好办了……

    段律几人远远离开樵家酒馆,对这两个半大的孩子——至少相较于他们来说是这样没错,慢慢放松了许多,认为那绳索结实得很,他们的剑和扇子又被收在自己手里,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他们一路向深山中的鬼寨走去,一边议论着要将他们的头颅砍下,祭前二当家的在天之灵

    可段律不知道,樵女也没和他说,一起来到酒馆的不只有他们二人,还有一只发育不良的二肥

    转过一片山林,山道贴着峭壁极尽所能地缩短了它的影子,鬼寨就建在这得天独厚易守难攻之地,段律没好气地提醒身后的手下把两人抓紧,别掉下去了,飞鱼隔着朦胧夜色,被这仅供半人过的险路和下头黑蒙蒙的无底悬崖惊住了,刑九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一声响亮的口哨在黑暗中鸣叫,宛如人临死时凄厉的哀嚎从地府唤来了索命的黑白无常

    段律不愧是鬼寨的带头大哥,率先镇静下来,“莫慌!别被他乱了我们的阵脚!”

    话音刚落,押着刑九的那个匪徒就觉着什么东西从脚边攀上了他的脖子,随即脖子一痛,叫出声来,瘫倒在地,原是二肥一道跟着主人的气味爬上山来,听见那哨声,便得令来救主人

    “你!”,段律气急,“三狗子兄弟!你……你这是什么暗器害人性命!”

    说到杀人,刑九挣脱绳索,这黑锅他不背,“二肥不会杀人的,它咬死了人是要被拉去祭泉的……”

    段律睁大眼在黑暗中仔细看看,三狗子果然又从地上爬起,只是还捂着自己的右脖子,但伤势并不重,“看来你倒慈悲,三狗子,你过来我这边,从左边来,那两个小贼堵在右边……”

    这伸手不见五指之地,他却随随便便说清了众人的方位

    “看来……二师兄知道的还是少了点,没想到……你竟能夜视!”,飞鱼在刑九的帮助下解开束缚,不觉赞叹,在这一片漆黑里,纵使他们有千军万马,也是两眼一抹黑,形同虚设,轻易就能被段律擒回,但……段律可不只他一人,还有一群拖后腿的手下呢……

    飞鱼往身边一抓,拉住刑九的手——他感觉得出来那就是刑九,往山崖下跑去,幸好他们并没有过那个惊险的弯道,否则回头时恐怕得费好大一番周折,把在黑暗中撞到的其他人尽皆推开,飞鱼料定,段律不会不顾那些人的生死,必得折返去救人,这样他们逃脱的胜算就能大大增加

    “鱼兄,我们是不是太……”,刑九心有愧疚

    “你傻吗?”,飞鱼反过来训斥他,“他们是土匪,每个人手上的人命比你我加起来都多,死了算数,将来阎王爷的功过簿里,我这还能说是积德行善之举呢!”

    训完后他默了默,又解释道,“我有分寸的,他们死不了,再说还有段律在呢……”

    “你是在骗我吗?”,刑九很认真地思索着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骗你干嘛!”,飞鱼气鼓鼓地,“你又留意到了什么?”

    “我在想,那人……我指的是樵兄”,刑九一边被拉着拼命地跑,一边剖析着,“他理应是……聋子……”

    飞鱼惊讶之余步伐加快,“怎么会?之前我们刚来时,樵……不,是五……呃,死(四)老虎她明明叫得可起劲,让樵兄炒几个小菜来着?”

    “可神婆婆也常说我聪慧的……”,刑九自知自己笨到要死

    “什么?”,飞鱼半会才领悟过来,“哦,你是说……他们夫妻俩在自欺欺人?”

    刑九点点头,神婆婆总算说对了一点:外头的人常常说谎,尤其是对自己看重的人……

    “你要学会去说谎……”,神婆婆还这样和他说

    “不妙!”,刑九刚才被拽着匆匆离开,忘了自个的佩剑,那可不能丢,“我的剑和扇子!”

    “咱们命都快丢了……”,飞鱼哪还管得了这许多,段律随时就会追上来,“是剑要紧还是命要紧?”

    刑九挣开飞鱼的手,一点犹豫都不带,“剑比命重要!”

    那是他们族人的神物,丢掉了九幽剑,他这个族长难辞其咎

    飞鱼恼火地看着刑九往回跑,嘟囔了两句还是决定跟着他一起回去,不料人正在气头上,没留神就一脚不慎踩空,刑九没跑远,见此赶紧去拉飞鱼,却失手跟着一道摔了下去,还好他们那时离山脚只几丈高,下面也不是硬邦邦的山地,而是一条滚滚大江,水波汹涌澎湃,下流是距这里最近的城池

    山城,未明,秀河

    湿漉漉地从河边爬上一个“水鬼”,刑九拉开头发,哗哗吐出一滩胃水来,眼前模模糊糊地辨清是一条冷淡淡的小街,河道沿着路边,家家户户门口都架着条木板往外铺,权充桥梁,肚子“咕咕”地叫着,他费力地爬到一栋阁楼前,那门户上挂两个大红灯笼,一股胭脂香粉味飘荡,薰得他鼻子都不大透气了

    抓起门上的拉环,咚咚咚!咚咚咚!

    “小天,快藏起来,定是妈妈回来了!”,女孩家的轻声

    门吱嘎一声开了,刑九累到站不起身,坐在门前,浑身上下不对劲,破落得和乞丐没啥两样

    一个只穿着亵衣,胡乱披着长发的姑娘从门后探出头来,看到刑九还算正派的脸,“你……没事吧?”

    “没有,姑娘,我想问,我这是到哪了?”,刑九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是好:他流落他乡,饿坏了,要讨饭吃?还是实话实说,他和土匪结仇了,和朋友走散了,要个住处?

    “寻欢楼,青楼,我是……”,女子打量他,苦笑着,“我是乐妓……”

    “乐妓?什么意思?”,刑九摸不着头脑,只能歉意地笑笑,看见女子衣裳单薄,不好意思地撇开头,“姑娘你穿得着实少了些,不冷吗?”

    “我们这种人,能穿得多少?”,那女子看了他一会,终于完全把门打开来,“你……那要不,你进来换身衣服吧?”

    当一只鸟爱上一朵浪花,它就只是一条会飞的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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