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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2/2)


    “熊老师”说晕过去多久了。

    简光伢说大概有半个小时罢。

    操小玉说嗯,差不多有了。

    “熊老师”说河南婆,你手里拿的什么好吃的,给我吃点呗。

    操小玉说何文的手指——喏。

    “熊老师”说操——赶紧把人弄醒,别到时候把脑子搞坏了。

    何苦说他脑子本来就不行。

    “熊老师”说两码事。

    操小玉说醒了他又大哭大闹,没人摁得住他。

    “熊老师”说那也要先弄醒,大脑缺氧人就报废了。醒来后他要再闹我们再弄晕他也好,赶紧赶紧——谁去给我找几块抹布过来。

    何苦说找抹布干什么。

    “熊老师”说你说呢,血滴到我车上明天我还怎么出门接客。

    何苦说他妈的,熊哥,我他妈就佩服你这一点,考虑问题总是粗中有细——抹布抹布,谁他妈去帮找几块抹布过来,都站在这干什么,有什么可看的——老表,快把人弄醒。

    于是简光伢又在何文人中上掐了几下。

    何文第二次醒了过来,说我怎么还在这里啊,你们这么多人吃屎的啊,为什么还没上医院啊。

    何苦说老弟你别慌,车来了,马上送你上医院——过来几个人把何文抬上车。

    何文说我他妈腿又没断,不用抬啊。

    “熊老师”说抹布找来了没有,帮我垫在后座上,踏脚的地方也垫上——这里谁负责。

    简光伢说我负责。

    “熊老师”说你摊上麻烦了——带上钱,佛罗密。

    何苦说熊哥,坐得下这么多人么,你蹬得动啊。

    “熊老师”说想什么呢,我蹬得动车也受不了啊——伤员坐车,旁边再坐一个体重轻的照顾伤员,其他人跟上。

    何文说你们他妈的还要讨论到什么时候啊。

    何苦说马上好了马上好了——老表你最轻,你坐何文旁边。

    简光伢说让何必老表坐上去,你们几个先走,我筹够钱马上追过来。

    何苦说对对对,钱是重点。我们先走,你尽快跟来,尽量多带钱——今晚下馆子。

    说完,“熊老师”蹬车,何文和何必坐在后座,何苦跟在车后面,一行人风驰电掣往医院赶。

    操小玉说老表,把手指带上。

    说着,操小玉追上去把手里的四个手指交给何必。

    回到宿舍,简光伢跟操小玉说钱在哪,赶快拿出来。

    等操小玉打开箱子取出一叠钞票,简光伢一把夺了过去,转身就要走。

    操小玉在后面一把薅住丈夫,说全拿走哇。

    简光伢说我也不清楚要用多少,全带上罢。

    操小玉说还是拿一半罢——春节回家得花钱。

    简光伢说现在才七月,再挣嘛。

    操小玉说那不行,不过日子啦。

    简光伢说再挣嘛。

    操小玉说挣得过来么就知道说挣挣挣,每年挣的也不比人家少啊,可什么时候见你攒下过钱。今年好不容易攒点钱想回娘家,现在你又要全拿走——我都五年没回去啦。

    简光伢说开支大嘛,我又不是吃喝嫖赌了。

    操小玉说你要吃喝嫖赌了我反倒啥都不说了,只当我当年瞎了眼。可为什么挣钱的是我们,花钱的却总是人家,这公平么。

    简光伢说操小玉你什么意思,什么人家,我供弟妹上学不应该么,我的弟妹什么时候成“人家”啦。

    操小玉说我说的不是你弟妹,我说的是那两个老表,他们当初不就掏了几百块钱么,这两年他们还干了啥,不全是我们干的么,为什么每年都要分那么多给他们。

    简光伢说他们当时不掏钱我哪有钱把店开起来,说好的合伙,人不能言而无信罢。

    操小玉说他们感激你了么。

    简光伢说我懒得跟你胡搅蛮缠。

    操小玉说那是你词穷,说不过我。

    简光伢说先给你留五百,挣了再还给你,听话,好不好。

    操小玉说留一半。

    简光伢说留一千,好了罢。

    操小玉说就留一半。

    简光伢说我留你个大嘴巴。那边等钱救命呢,你懂不懂事。

    操小玉说我看你才不懂事,就得留一半。

    简光伢把手里的一沓钱往操小玉脸上一摔,说全留给你,你他妈的。

    操小玉捡起地上的钱,冷静的数出一半放在床上,另一边转身放回了箱子里。简光伢拿操小玉没办法,那边又不能耽误,只能拿起床上的一半钱追了出去。

    何文的手指终究还是没能接上,因为镇上的医院没有这么高超的手艺,而市里的医院又收费太贵。据镇医院的医生说,手术费住院费加上后期用药,花费起码上万,而且还不能确保百分之百移植活。而郭宏生拒绝垫付这笔费用,尽管这点钱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

    郭宏生是第二天早上回到厂里才听到消息的,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郭宏生首先想知道的是派出所是否已经知道厂里发生了爆炸。

    工人说派出所不知道,爆炸发生后厂长就封锁了消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郭宏生说矮子在哪。

    工人说去医院了,何必也在那。

    郭宏生说谁去把矮子叫回来,叫他马上滚回来。

    简光伢回到厂里,被郭宏生劈头盖脸臭骂了半个小时。解了气,郭宏生问人怎么样了。

    简光伢说缝了针,手指没保住。

    郭宏生说他那是活该。可你是干什么吃的,他没脑子,你也没脑子。

    简光伢说发生得太快了,我跟我老婆正在食堂做饭,出来不到两分钟就炸了。

    郭宏生说我他妈真不应该信任你,我他妈就是太信任你了,结果呢。

    简光伢说你教我的我都学会了呀,我也都照做了呀。

    郭宏生说狡辩,你还敢狡辩是么。

    简光伢说我没有啊老板。

    郭宏生说你学会了就够啦,你学会了有没有把其他人教会,你一个人学会了有个屌用啊,其他人不遵守有个屌用啊。我不在你就是这里最大的领导,做领导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不知道啊,你他妈还狡辩。

    简光伢说我错了,老板。

    郭宏生说你说怎么办罢。

    简光伢说我能力确实不够,你把我撤了罢。

    郭宏生说撤不撤你我会考虑,我现在就想知道你接下来怎么善后。

    简光伢说这个我不好说,你对我那么好,可何文又是我老表,我在中间能说什么呢。

    郭宏生说你他妈的,事是在你手下发生的,你还想把球踢给我啊。

    简光伢说我真没有这个意思——要不这样,厂里报销医药费,另外再支付一笔营养费,等何文伤好了再回来上班,你觉得呢。

    郭宏生说你脑子是不是秀逗了,这是工伤么,这他妈不是工伤好不好,我凭什么报销。还给他营养费,要不我干脆给他养老好不好。他还想回来上班,这样的蠢猪我还能要他。你叫他卷铺盖滚蛋,我一毛钱都不出——我这次要是出了钱,以后你们还不天天想方设法讹我。

    简光伢说这样处理不太好罢老板。

    郭宏生说我就是这个态度,你去跟他说。

    简光伢说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啊。

    郭宏生说你说不出口你也滚蛋,你们三个都滚蛋,还有你老婆,你小孩,全都从我这滚蛋,你自己考虑。

    郭宏生最终也没有掏一分钱出来。何文在医院躺了足足一个月。原本不至于这么久,不过是断了四根手指而已,最多也就个把礼拜就能出院。可前面说了,何文脑子里少根筋,不但不想事,还自以为是,每天都要拆开纱布查看伤口的愈合情况,说是要给伤口透透气,医生警告也没用,结果导致伤口迟迟愈合不了,又是夏天,还感染了,上吐下泻,不省人事。医生说,坏疽了,截肢罢,不然人都没了。原本只是四个手指没了,最后把整个手掌截了。

    就因为何文的愚蠢,他自己没了一个手掌,也让简光伢损失惨重。一个月下来,手术费医药费加住院费,总共花去六千六,全部落在了简光伢头上。八八年,六千六可是一笔巨款,完全可以买上几吨钢筋水泥在瓜洲乡下建一栋两层小房。然而何文对此却不以为然,因为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油漆厂的功臣,即使住院期间老板郭宏生自始至终没去医院探望过一次,依旧天真地以为郭宏生会报销所有费用,可以说是把简光伢坑得够惨。由于郭宏生执意不掏钱,操小玉又不把剩下的一半积蓄拿出来,为了给何文治疗,简光伢不但花光了自己的钱,还从表姐何齐身上借了两千。

    当然,何文重新回到油漆厂上班也没可能了。先不说少了一只手掌无法胜任油漆厂的工作,仅凭他的刚愎自用,老板郭宏生也不敢再用他。

    少了一个手掌的何文无疑是用人企业最后的考虑对象。在劳动力严重供大于求的八十年代,最后的考虑意味着根本不会考虑。何文不甘心回家务农,又没有其他谋生手段,看在何苦的面子上,“熊老师”破例准许他在龙踞蹬三轮车。然而即使蹬三轮车这样的工作何文也干不了,空有一身力气,可是不会聊天,经常跟搭载的客人发生口舌,甚至大打出手。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老家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打得过他,可在龙踞跟人打架他却几乎没赢过。壮得跟头蛮牛一样的家伙,要么被女人抓得血肉模糊,要么被男人揍得鼻青脸肿。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明明每次吃亏的是自己,可他就是管不住那张嘴。不知道是德性不好,还是脑子不好,张嘴说话就令人厌恶,觉得自己什么都懂,觉得人家什么都不懂,喜欢对人评头论足,人家干点什么都要在一旁指手画脚,可一旦交给他干,他又绝对干不好。偏偏他感觉不到人家对他的讨厌,还喜欢凑上去招人家讨厌,所以这就更讨厌了。

    操小玉也打心眼里讨厌何文,就是因为何文嘴贱。操小玉据说是曹操的后人,“操”跟“曹”同音同调同源,念二声,人家恶作剧会念成四声,那也只是偶尔为之。可何文从第一天认识操小玉起就一直念四声,操小玉嫁了人,已为人母,他还这么念,这就很令人厌恶了。用操小玉的话说,何文这种人就是“长个腚就为挨板子的主”。

    可就是这么个主,从油漆厂出来,蹬三轮车也不行,简光伢竟然考虑让他到油漆店去上班。操小玉说什么也不答应,威胁说他要是去店里上班,她就带着孩子回河南,再也不回来了。简光伢何尝愿意让何文去店里上班,先不说他的德行,就算他能管住自己的手脚跟嘴巴,以他的智商,也能把店看黄了。可是没办法,当初开店的时候何文入股了,现在他无业,想去店里上班,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不让他去。另外何文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天赋过人,油漆店自开业以来就没少点评过操小玉的不足之处。在何文眼里操小玉几乎任何事都没干好,尽管两年来店里给他的分红比他在油漆厂挣的还多。这个世界上有三类人,一类人高看自己一档,一类人低看自己一档,还有一类人清楚知道自己的水平在哪个位置。何文属于第四类——高看自己十几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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