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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2/2)


    一着不成,孙维季又提出,梁东海可能并不愿意配合,因为他在央企干了二十几年,肯定已经有了靠山。

    小军说确实有,他的靠山就是我们的人,不过是个不大重要的人物。

    孙维季想,这可就难办了,双方对接起来简直天衣无缝。孙维季不死心,说我知道一个更理想的人选,你们一定要考虑一下。

    小军说什么人。

    孙维季说龙踞公安局副局长阮如璋,你们这一次错过了他,肯定是你们的损失。

    小军说跟我说说这个人。

    孙维季说我说管什么用呢,你们有的是途径了解他,你们自己去了解好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们的是,即使你们这次忽略了他,他也终究会崛起,将来搞不好就是你们最头疼的对手。

    小军说这人什么背景。

    孙维季说没背景,就是没背景,所以仕途才一波三折,不然早上去了。

    小军说你说他叫什么。

    孙维季说阮如璋。

    孙维季如此煞费苦心把小军等人手里的牌翻过来,除了想从中分一笔羹,还有更迫切的现实因素,那就是自己离开部队已经很多年了,原来的靠山已经退居二线,位高权不重,自己手里可利用的人脉资源日渐式微,再过几年可能就要面临没牌打的局面了。虽然这几年赚的钱足够下半辈子花的了,但多多益善又有什么坏处呢。

    孙维季有两个打算,要么再找个老公,然而什么样的男人适合呢?三十开外的女人,带着一个前夫的孩子和一个出身成谜的私生子,这样的女人谁敢娶?敢娶的,自己又肯定看不上,所以再婚几乎是没可能了。那就剩下重新找个靠山这条路了——敢娶自己的男人没几个,但想保护自己的男人倒有的是。那么找谁呢?像小军这样的高干子弟?不行,摁不住。覃长弓?正人君子,靠不上。阮如璋倒是蛮理想的,正处于男人的黄金时期,雄心勃勃,前程远大,最大的问题是家庭美满,不可能主动扑过来。而且看得出,那是一个非常沉得住气的家伙,自己直接扑过去他绝对不会接招,必须放出一个他完全无法抗拒的大诱饵,不然很难把他钓上。

    为了成功把阮如璋塞上小军这班车,孙维季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在阮如璋跟小军见过面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孙维季往北京跑了不下十趟,几乎动用了手里所有的资源,游说了所有认识的关系。全部自费,而且自始至终没有跟阮如璋透露半点。当然不能事先透露,尽管抱着必成的信心,但决定权毕竟不在自己手里,万一没成,那就不好交待了。

    在孙维季的多番游说下,小军和他背后的人也详细了解过阮如璋的情况,但依旧坚持只考虑梁东海,根本不打算考虑阮如璋,因为阮如璋的级别还太低了,培养他会搞出大动静。另外他们了解到阮如璋其实也存在问题,那就是岗位变动极为不正常。发生这种情况的唯一解释就是阮如璋要么工作中犯过大错误,要么在龙踞的干部队伍里早就站队了,这种底子不清白的人不是他们理想的人选。尤其孙维季还隐瞒了阮如璋是安立海女婿这一重要信息。阮如璋是安立海女婿,安立海可是路线派,而小军等人的父辈却是改革派,双方的意识形态就对立,怎么可能共事。

    多次游说无果,最后孙维季实在没辙,搬出了自己的干爹老钟。干爹已经退居二线,位高权不重,但人还在,中南海、北戴河、玉泉山,301,以及将来的八宝山,都有他一席之地。干爹已经发不出指示,但还可以走动,他的老战友老兄弟老领导老属下就是小军等人的父辈,他们一句话胜过孙维季千万句。就这样,孙维季硬生生把小军等人原来的计划搅黄了,换上了大家原来根本没打算考虑的阮如璋。条件是孙维季必须保证阮如璋会听话,将来不会反水,不然孙维季和阮如璋都将有天大的麻烦。

    孙维季相信阮如璋不会反水,理由很简单——路线派已是明日黄花,他阮如璋能反去哪?何况,通过跟阮如璋几年的交往,孙维季也清楚看到,此人根本就是一个假路线派,事实上他比谁都更拥护改革——看看他跟伏龙塘那群资本家朋友的密切互动,那可不像是一个路线派干部会干的事。孙维季也不怕阮如璋将来会背叛自己,因为孙维季压根也没想过把阮如璋攥在手里。孙维季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知道跟男人做交易,而不会傻到把一个男人攥在手里惟自己一人所用。孙维季也知道阮如璋是个聪明的男人,聪明的男人知道权衡得失,知道如何让利益最大化。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会栽了跟头再也起不来,那就是不会算账的人,两人都不是这类人。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分蛋糕的关系,你多我就少,你少我就多。两人的关系是做蛋糕的关系,你懂工艺,我有原料,合作就都能吃上蛋糕,不合作就谁也别想吃,就这么简单。

    阮如璋走马上任,孙维季第一时间在居安国营饭店宴请阮如璋。孙维季宴请阮如璋的名义不是恭贺阮如璋高升,而是说自己这些年在龙踞多次受阮如璋款待,这一次是尽地主之谊的回请。这就是孙维季的聪明之处。前一个名义阮如璋可以借故推脱,因为你太迫不及待表功了,令我很不舒服。但后一个名义阮如璋就没办法推脱,因为这是朋友之间的礼尚往来,是感情联络。整个饭局下来,关于阮如璋的这次高升,孙维季也只字未提。既然双方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即使不是别有用心,嘴上说出来也很讨厌,那还说它干嘛。

    整个饭局当中,孙维季说得最多的是关于她儿子冉冉的趣事。冉冉是孙维季的大儿子,是孙维季跟前夫生的。孙维季前夫冉中干是青年京剧花旦演员,过去在军区文工团,如今去了国家京剧院,两人结婚是相爱,离婚是性格不合。孙维季对儿子冉冉的爱溢于言表,习惯叫“我家冉冉”,而不是直呼其名。冉冉十三岁了,上中学了,孙维季说我们家冉冉特别聪明,每次考试都是班级第一,都没拿过第二。孙维季说我家冉冉的理想是长大了做科学家。孙维季说上次我带我家冉冉和我家孙铎去动物园,真是好玩死了,在关豪猪的笼子前,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游客叫他另一个同学,那个同学复姓诸葛,我家冉冉以为那个游客是叫豪猪,说真奇怪,妈妈,这只豪猪叫诸葛,当时把大家都笑坏了。

    孙维季说阮主任,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带我家冉冉出来让你见见,你肯定也会喜欢他。

    阮如璋说没问题。

    孙维季说我让他认你做干爹,答不答应。

    阮如璋说可以啊。

    孙维季说下次你们见了面再说,你要不喜欢就另说——我家冉冉真的很招人喜欢。

    阮如璋说你小孙的儿子,一定差不了。

    孙维季说咦,阮主任,唯心主义哟。

    阮如璋说哪里,我可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如假包换。

    孙维季说咦。

    阮如璋说真不骗你。

    孙维季说对了,阮主任,我一直嘚吧嘚吧我家冉冉,你不会厌烦罢。

    阮如璋说怎么会,这顿饭我吃得很高兴。

    孙维季说真的。

    阮如璋说真的。

    孙维季说是实话。

    阮如璋说你看,小孙,你看我有必要对朋友也客套么。

    孙维季说这就好,我也很高兴。

    在省计划委员会的两年时间里,阮如璋工作得并不舒心。由于是外行管内行,业务上没有他多少发挥的空间,更多的是学习。而且阮如璋的背景也挺尴尬,明明是路线派出身,现在却投靠了改革派,在本省籍同僚眼里,此人就是个叛徒。别说在同僚眼里,即使在老丈人安立海眼里,阮如璋也有点混账。要知道,安立海半辈子的仕途浮沉都跟路线派紧密相连,当年把路线派排挤出权力中心的可就是阮如璋现在依附的那群人。不过这都是阮如璋自己选择的,所以他也怪不了谁,再难也得受着。

    在这期间,要求进步的阮如璋顺便回到大学拿了一个经济学研究生文凭。跟许多官场同僚不一样,阮如璋拿的不是虚头巴脑的在职研究生文凭,而是货真价实的脱产研究生文凭。这对阮如璋并不难,因为跟很多同僚比起来,他的求学经历完整得多,是正经八百的“WG”前北大哲学系高材生。那个年代能上北大,至少证明一点,那就是阮如璋学习能力肯定出类拔萃。另外,决定拿一个正经八百的脱产研究生学历,也是因为空闲时间实在太多。阮如璋祖籍江苏川沙,也就是如今的上海浦东。父亲阮小寒三十年代中期就离开家参加革命了,老家也没什么直系亲属。母亲出身于上海一个大家族,不过直系亲属又大都在四九年前后跟着老蒋走了,所以母亲那边也没有直系亲属。加上六六年父母带着两个妹妹去了贵阳,如此一来,除了妻女和老丈人,阮如璋在本省没有任何其他直系亲属。而老丈人一支的亲属也非常单一。安立海是南下干部,老家在山西太原,解放后在江西工作多年,六十年代又调去了北京,七四年才调来本省。丈母娘六几年就死了,阮如璋根本没见过。安慧真的弟弟妹妹如今也都在北京安家立业。阮如璋每个礼拜去看望老丈人一次,剩下大量闲暇时间不知道怎么打发,有的是时间学习,所以干脆去居安大学拿了个脱产研究生文凭。

    两年来,阮如璋在居安接触最多的就是孙维季。在这期间,阮如璋一次也没有被孙维季麻烦过。朋友之间的联系倒很频繁,几乎每个礼拜都会见面,吃饭喝茶打羽毛球,一聊就是几个小时。在电话费还很贵的年代,两人在电话里一聊也往往是几十分钟,聊的也大都是各自平日的一些日常和见闻。对孙维季来说,这是感情投资,为将来找阮如璋办事做铺垫。对阮如璋来说,这也是感情投资。阮如璋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总有一天孙维季会从自己这里索要她想得到的东西,这在自己第一次跟小军见面那天就已经注定,不可能躲掉。既然如此,两人在这之前建立起亲密友情,总比那天到来的时候被孙维季直接勒索心理上更容易说服自己。在阮如璋看来,只要不突破自己的底线,其他的都可以考虑,也可以商量。眼下,阮如璋的底线是跟孙维季的交往限制在朋友的层面。说实话,这其实很不容易,阮如璋自己倒不会主动往不好的地方寻思,但保不准孙维季会往那方面引。

    孙维季肯定会往那方面引。不过这也不能指责孙维季怎样怎样,大家本钱不一样而已。换位思考一下,两人都不甘平庸,如果把他们的身份对调,谁也不能保证阮如璋就不会这样。何况,孙维季其实也没太出格,不过是穿着打扮比大街上的女人新潮时尚,比如出门会记得往嘴唇上抹口红,穿的是鸡心领花胸罩高跟鞋,还有跟男人接触的时候比别的女人放得开一点,仅此而已,而且火候掌握恰当,不会给人造成不适,顶多算诱惑,绝谈不上骚扰。何况,孙维季也没拿刀子架在阮如璋脖子上逼他就范,上不上趟阮如璋有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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