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东山见老和尚果是个弱不禁风的,一笑,道:“师父别急,我无不还之意,只是我最爱习武,书中疑惑之处存在心中久了,见了原主人当然要讨教一二,让师父见笑了,我这就去取书。”说完,快步去了后院。
不一会,书已取来,原来是一本平淡无奇的册子。圆怀接过经书,翻开一看,书页下边角微卷,中间还有两页脱了线。圆怀翻了几页,看到了自己所做暗记——乃用针蘸了墨汁划得几处细痕,知道这肖大公子是个信人,拿出来的是原物。
肖东山兀自陪罪道:“是我保管不周,书页都松了。”
圆怀连道:“不打紧,不打紧。当年肖老爷借我五十两纹银,救了寺内一众老弱和尚的性命,真是天大的恩德。这次我把全寺值钱的东西都换了银子,只得五十五两,作为本息还给府上。”说着,取下肩上的包袱,递给肖东山。
肖东山接过银子,并不打开看,递给肖暖烟,道:“二娘的生日快到了,难免有些开销,你拿去交给二娘。”肖暖烟拿了银子,往后去了。原来肖东山生母早亡,他爹娶了新妻,生下了肖暖烟这个弟弟。
圆怀和尚得了书,辞了肖东山,欢天喜地的出了肖宅。肖家公子没有留他吃斋饭,他就在街道拐角处的石墩上坐了一坐,吃了随身带的干粮,喝了点水,再不停留,出了县城。
世间的路,归程一向比去时快。圆怀和尚少背了五十五两银子,心情又愉悦,一个时辰已到渡口。此时清风徐来,凉凉爽爽。
普济寺和分宜县县城之间有一片湖泊,以往都是一个艄公领一页扁舟在此渡人。现今国泰民安,百姓渐渐富裕,湖泊两边的交易日益频繁,来往过渡的人也多起来。艄公年迈力衰,就让儿子接了班,他拿出几十年的积蓄,给儿子买了艘大船,一次能运数人过河。
圆怀到时,已有俩汉子在此候船,一人精瘦黑脸,一人憨厚敦实。黑瘦的穿灰色直裰,挎一口腰刀,衣鞋颇整洁,憨厚的却是普通庄稼人打扮,裤子上沾满了泥尘。从姿态来看,这两人应是同伴。两人打量了圆怀一下,并不说话。
不久,湖上一声口哨,一顶白篷船飞也似的来了。船夫大叫:“各位客官久等了!过渡一人十文,下船再给钱!满三人就走!过渡一人十文,下船再给钱!满三人就走!”
说话间已靠了岸,船夫收了桨,用竹篙把船稳住,跳上岸来。两个汉子也不谦让,一脚就上了船,坐到了蓬里。船夫上岸解了个手,见老和尚也已上船坐好,正要解绳开船,远处有人大喊道:“等等,等等,我要过渡!”
只见一个锦衣公子大踏步而来,他长袍带风,一转眼已到船前。“哎啊,等等我,哈啊,来的正是时候!”锦衣公子边说边上了船,只见他脚似不着地,像一片落叶落在船上一样,船晃都不晃。船里的两个汉子见状对视了一眼。
圆怀坐在船头,一见这位公子,心里大赞:“好个俊俏的相公!我活了六十多岁第一次见这般俊俏的人儿。”细看其衣装,头戴纶巾,身着蓝色锦袍,脚踩一双黑色绸面方头靴,鞋口嵌以金线,他身形修长挺拔,背后背一把长剑,剑穗飘飘,端的是玉树临风,神采飞扬。
锦衣公子把众人一打量,在船头老和尚身边坐下。船夫大叫:“各位客官坐稳了,走!”用竹篙一撑,船离了岸缓缓往湖心而去。锦衣公子随水声吟道:“船缓进,水平流,一茎竹篙剔船尾,两幅青幕幅船头!”其他四人也听不懂,没人搭他的讪。
行到湖中,锦衣公子见众人都不言语,对圆怀道:“师父面带喜色,必有好事,何不说出来让我等也沾沾喜气。”圆怀道:“阿弥陀佛,出家人能有什么喜!只是遇到贵人,解了我多年的一个心结。”就把事情的来由一一说了,讲到去肖家讨书的事情,说起肖大公子拿出刀来,众人知道必有缘故,都竖起了耳朵,再说到肖大公子讲书上的刀法,众人心里都是一动。
那公子听到此处,连连摆手,大声道:“师父出言欺人太甚!欺我等不谙世事,这世上哪有什么书值这许多银子的!既这么值钱,岂有归还之理,既有归还的,哪有收这么低的利钱的!荒唐,荒唐,师父欺我。”
那俩汉子不知何时已从蓬里移到船头,那黑瘦汉子也道:“和尚是说笑的,拿我等作耍呢!”
圆怀急红了脸,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肖家父子高义,贫僧回寺后一定天天给两位恩人念佛。”
黑瘦汉子道:“不信不信,除非老师父把书拿出来一观,方知真假。”
圆怀此时后悔起来,怪自己多嘴,闭目只管念阿弥陀佛。
庄稼汉子这时突然叫道:“好贼和尚!看你年纪不轻,竟做出这等事来!脸红彤彤的,定是犯了清规,偷吃了酒,吃多了这等胡说八道哄我们老实人……说不定还偷了东西,不然出家人哪来钱买酒!”
圆怀急了,解开包袱,拿出那本《明霞经》一晃,道:“说了是千真万确的事,喏,书在这。”只见书本陈旧,边角因翻多了而微微卷起,“明霞经”三个隶体大字清清楚楚写在封皮。
黑瘦汉子道:“翻开看看才知真假。”
圆怀把书摊在舱板上,翻开首页,顿一顿,又翻到第二页,顿一顿,翻到第三页,三人已都凑过来,伸长了脖子。
说来也怪,此时湖面上突然一阵大旋风吹来,中间原有两页被肖东山翻脱线了,不粘在书体上的,大风一来,圆怀忙用两手去摁,却已迟了,这两页早被吹得飞起来,往船后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