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半天话,把鸡都烤得熟透了,散发出阵阵香味。根儿摸出一把盐来,洒在两只鸡上,撕了就要开吃。
这时,突然听到树上一人说道:“鸡屁股给我!”
两人抬头一看,只见树上坐了一个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两人只顾说话竟没察觉。只见他头发胡子脏兮兮的,尤其是一嘴络腮胡须,乱糟糟。身上穿一件灰布袍子,浑身油腻,却把双手拢在袖子里,看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田大哥果然撒下鸡屁股,朝他扔去,那人也奇怪,用嘴直接接了,唏哩哗啦几下吃个精光。
“小哥,把你的鸡屁股也给我吧!”那人向根儿讨道。
根儿笑嘻嘻的撕下鸡屁股,朝那人扔来,根儿是个滑头,故意扔偏了两尺。那人突的站起在树丫上一蹬,平着飞起,空中用嘴接了鸡屁股,正好落坐到另一个树丫上,那人含了鸡屁股,又唏哩哗啦吃个精光。
田大哥道:“好俊功夫,兄弟,树上冷,下来烤个火热乎热乎!”那人腾的跳下来,靠着田大哥坐了。田大哥又撕下一只鸡腿,递过来,那人道:“不不不,已经吃了你们两个鸡屁股了,差不多饱了,你自己还没吃呢!”田大哥温言道:“我不饿,自家兄弟别客气,喏,拿去!”那人伸了手臂,却不把手从袖中取出,而是用臂弯夹了鸡腿往口里送,田大哥看他臂弯油腻得很,明白他竟一直是用臂弯拿东西吃的。
“兄弟,你的手怎么了?”田大哥关心的问道。
“被一直恶狗咬了。”那人答道。
“我叫田喜,这位小兄弟叫章大根,我们都是丐帮弟子,兄弟你哪里来的啊?面生的很。”田大哥自我介绍后,问那人。
“我叫肖东山,从江西流浪而来。”
这人正是肖东山,他那日别了杨洋,身无分文,双手残废,痛苦不堪,只得做了乞丐,一路乞讨。 他不敢向南而行,一是不想遇到馨洋阁的人,二是怕万一遇到徐均平,这人虽然受了伤,要杀自己却如宰鸡一样。
他也不能回家,原来他父亲死后,他和后娘相处的不太融洽,现下他受了这等重伤,回家岂不是受不尽的白眼?于是他就一路向北。原来师父交代过他,要寻找师父,有两个去处,一是到南京城的敕建鸡鸣寺找主持,此人是师父密友,他自会派人带到师父家中,二是在北平城师父也有一处居所,只要到安定门内金台坊找一位姓罗的师爷就行了,此人亦是师父密友。师父说过九月份是必定会到北平的,只要找到罗师爷就找到了师父。只是时日尚早,早去北平也无用,他就东游西荡,直到这日撞到这两个乞丐。
再说这双手,一直疼痛难忍,好在双肩渐渐恢复,双臂慢慢有了力量,乞讨来的食物,有时如狗一样趴在地上吃,有时用臂弯夹着吃。肖东山心中狠狠咒骂徐均平,却并不沮丧,他想:“这就是报应,我没看好三九,害他丢了性命,上天罚我尝尝三九的废手之苦,真是再合适没有了!”于是,心下竟释然,其实这废双手和废一只手差了何止千百倍!他又想:“师父一直吹嘘自己医术了得,我找了他,看他能治否。能治是我的福分,不能治,我也正好奚落他一顿,看他还吹!想想他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那才好玩呢!”好在其时民间富裕,沿途多见百姓好施积福,叫花子也少,竞食者不多,故而也不曾饿了肚皮。
那日练功走火,差点丢了性命,吓得他数日不敢运气,后来手腕实在痛苦难忍,不得已才运功抵御,再不敢像前番那般猛练,每日功课量只有先前的三成,这样一来保得双手未全然坏死,二来功力也有进步,进益竟不比猛练来得慢多少,一个多月下来,耳目又更聪敏,身子也比以前灵活了许多,像在树上飞身接根儿投来的鸡屁股,以前就做不到这般轻便随意。
肖东山细看田喜,背上背了三个小袋,原来是个三袋弟子,那根儿背了一个小袋。丐帮弟子以背上的小袋数量来辨别身份的高低,长老都是九袋弟子,分舵主一般都是八袋弟子。
三人吃完了鸡,田喜指着河边的小路道:“肖兄弟,此去三十里,乃十善庄,庄主是我们冯舵主,冯舵主是我丐帮第一乐善好施的,听这‘十善’庄的名字就知道了。我二人接了召集令,正要去,你与我们同行如何?”根儿道:“多半和我刚才说的事有关。”肖东山暗想:“谚云‘锄一恶,长十善’,这十善可不是行善多的意思,田大哥是个粗人,不懂也不足为奇。左右无事,去混顿饭吃是好的,说不定还能长长见识。”就欣然应道:“如此请田大哥引路。”
三人熄了火,田喜拿了拐杖,就顺着河边领路行走。根儿不停的讲去河南的见识,不过是些街市繁华、山川壮阔的闲话。肖东山许久没有怎么说话,竟也时不时插嘴问根儿几句,一路畅谈甚欢,倒是不再寂寞。
行了半日,只见眼前老大一座庄院,门楼上有三个镶金大字:“十善庄”,笔力极俊逸。进了门楼,有个青衣庄客上来迎了上来,对田喜道:“田大哥,你们来了!你们自个儿进去吧,兄弟们都在后院呢!”
田喜对庄里路极熟,带着肖东山和根儿穿过几个厅堂,来到一个大院子,只见地上四散坐了二三十个丐帮弟子,有几个和田喜熟络的都和他打起招呼。田喜往里看了看,走到一个布衣长须,面目和善,腰粗臂圆的汉子面前抱了个拳,道:“冯舵主,我们来了。”冯舵主坐在地上,也不起身,看了三人一眼,一抬手道:“好,好,自己找地方坐。”肖东山打量这冯舵主,见他四十来岁,微微发胖,目光坚毅,肩上搭一件褡裢,上面密密麻麻缝了八个极小的袋子。
三人退下来,找个地方坐下来,原来丐帮弟子聚会是不坐凳子的,都是席地而坐。肖东山暗想:“这老大一座庄院,都是冯舵主的,他分明是个财主,却偏偏是个丐帮分舵舵主,看来丐帮不是只有叫花子啊。”再细看冯舵主,不住和身边一人说话,这人斜对着肖东山,肖东山一数他褡裢上的小袋子,吓了一跳,这人竟有九个袋子!他怕输错,再数一遍,还是九个没错,原来是个长老。
肖东山正要静心听二人说什么,突然,院口一声长笑,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听说今日冯兄弟请客,我兄弟特来讨杯酒喝。冯兄弟,你在哪里?”众人一看,院内进来二人。前面一人须发皆白,穿一青色布衣,破烂不堪,六十来岁年纪,走路微跛,后面一人须发半白,穿一黑色布衣,打满补丁,五十多岁年纪,二人皆拄着拐杖。
院里众人都霍得站起来,冯舵主抢先一步迎上来,道:“冯某好大面子!二位孙长老都来了!快请!快请!”走在前面的孙长老拍了拍冯舵主的肩膀,正要说什么,一眼看见冯舵主身边那人,大叫:“哟!哟!掌钵龙头也在啊!周兄弟别来无恙!”这位周姓掌钵龙头和他二人拉了拉手,道:“孙大哥,孙二哥,好久不见,两位孙哥哥越发精神了。”
众人打完招呼,又都席地而坐。
孙大长老一坐下就道:“周兄弟、冯兄弟,近来我帮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今日我兄弟二人来,正是要和你们商量,冯兄弟点子多,对近日发生的事有什么看法?”冯舵主道:“帮主的战书已下,姚中天也已答应迎战,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做属下的当为帮主分忧,把打下手的事全做细致了,让帮主专心迎战就是。周长老,二位孙长老,你们怎么看?”
周姓掌钵龙头道:“冯兄弟所言极是,帮主雄才大略,早要收拾这姚中天了,这一天既然来了,我等当并力向前,灭了姚家庄。”孙大长老道:“哦……我听说只是要姚中天去了‘棍棒无双’的名号,并不曾有灭了姚家庄的说法啊。”周姓掌钵龙头道:“帮主近来……嘿嘿,没那么客气了……两位孙长老久不在帮主身边,有所不知……动起手来,帮主发了性,哪有不伤人的?到时死战不可避免,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帮主虽没说灭了姚家庄的话,但我等应该做好准备,到时帮主一声令下,不要措手不及。”
孙大长老略有所思,道:“周兄弟,你看帮主有几成胜算?不是我灭自己威风,这姚中天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周姓掌钵龙头道:“你们也知道,我从小在西域长大,回中原时间也不长,中原武林的根底不是很清楚,这姚中天我只知道棍棒无双,天下第一棍,大家都在这么说,究竟如何我可没见过,倒是帮主,嘿!帮主近几年神功大成,我看帮主胜算极大!”
孙大长老还是忧心忡忡,道:“常言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虽如周兄弟所说,帮主胜算大,那是好事,但是万一有个闪失,我等也要有所应对才是。”
周姓掌钵龙头稍有不悦,道:“孙大长老也对帮主现在的功力太不了解了,实话跟你说,我周三刀的武功还可以吧,姚中天能一招置我于死地不?”孙长老道:“姚中天要胜你,得三招以上。”周三刀道:“哼!姚中天有这样厉害?三招能胜我?就算三招能胜我,又如何?帮主能一招就让我不能动弹,姚中天做得到?”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要知道这周三刀当年为救被暗算的马副帮主,一人独战漠北双鬼,杀了一人,伤了一人,名震武林,绝非庸手,也正因这事,他才被马副帮主推荐为掌钵龙头。现在二十多岁的帮主竟能一招制服他,众人均觉惊讶。
孙大长老闻言,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脸上忧郁之色并不减少。
周三刀又道:“我刚才和冯舵主商议,已派了几个机灵的净衣弟子快马加鞭赶去姚家庄,他们在姚家庄外盯着,有什么人进出,有什么动静都会一一回报,孙大长老不要担心太过。”
冯舵主道:“我寻思污衣弟子在现下的局势下,在姚家庄外盯梢多有不便,就派了我庄上的净衣弟子化着了各类行当前去,前日已经动身,都是快马。”
孙大长老闻言,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这时,有庄客拿了牛肉、羊肉、烧鹅、烧酒进来,众人也不客气,分了就吃。冯舵主也无主人的客套,十分随和自在的吃肉喝酒,肖东山见他抬腕时手腕上露出一块刺青,却是一个“善”字,暗暗好笑:“这人有些做作,把善字纹在手臂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