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柴火自报生辰,原本局促不安的赵振宇忽然轻松下来,左手拇指飞快在另外四指关节处点动,眉头皱着,嘴里也小声嘀咕个不停,韩飞只听到:“食神太旺”、“金生水”、“湿土”等几个词语,有点不明觉厉,却见赵振宇忽的抬起头来想柴火望去,问道:“敢问姑娘年庚几何?三十一么?”
柴火道:“虚龄正是三十一岁。”
赵振宇轻轻点头,道:“恰入戌运了,还好。”
“怎么讲?”柴火略向前倾了倾,其他人也打起了精神,便王十四也没有再出言捣乱,只有杜鹏自斟自饮,偶尔夹一筷子醉蟹,面有陶陶然,对这边却不屑一顾。
“八字说食神吐秀,姑娘本是有才之女,可惜四柱一片金水,辰丑又为湿土,生身不利,夫星处于此间,便如一点烛火,摇摇欲坠,是以某敢断言,姑娘婚姻并不顺利。另外食神现于年柱月柱,本来代表可得祖业荫庇,但万事过犹不及,盛极自衰,想来姑娘幼年之时家里定有重大变故,壬子伏吟,祸不单行,乃至姑娘小小年岁就得扛起生活重担,以女子之身,行男人之事,迎来送往,强颜欢笑。”
“说的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儿。”韩飞自语着向柴火看去,却见她大眼睛微微泛红,额首不止,显然全都被那赵振宇说中了。他暗自称奇,忍不住开口道:“适才赵先生好像说道什么‘戌运’,又说还好还好,不知又该作何解释?”
“戌为燥土,又为火库,既可生金主,又可囚夫星,至此姑娘的命运得已转折,嗯,是一个男人,是个贵人,姑娘得他垂青,从此附骥显达,终为人上之人……”
“小赵先生讲的太对了,然后呢,还求先生帮奴家看看。”说着话柴火站起身来走到赵振宇身后亲自为他满酒。
赵振宇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说话也有点结巴:“姑,姑娘太客气了,我自,自己来。”
柴火浅浅一笑,到底帮他把酒杯倒满,这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赵振宇重新恢复了镇定,说道:“姑娘不必担心,某观你之大运,自此之后美运接踵而至,福禄绵延,晚岁更是独行南方火运,得封诰命也并非毫无可能。”
柴火轻轻叹息道:“小赵先生说的真好,可惜奴家虽然如今不缺财帛,到底寄身勾栏……以前也不是没找人看过,都说女命水多,性同鸽雀……”
“姑娘不必自怜,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贤德五读书,批字算命不过是个参考,但行善事,福运自隆。”
“小先生说的自有道理,不过岂不知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然为何好人没好报,祸害活千年?”说话间刘志伟忍不住看了杜鹏一眼。
杜鹏好像沉醉于美食美酒当中,根本就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不过他拿杯的手明显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显然他此刻的心情绝非如外表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当然无法平静,多年寒窗苦读,“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拼杀,方有今日之地位。
为官至今,他从来没有吃拿卡要过,也未曾做过中饱私囊的事情,为了能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下过跪,折过腰,甚至无数次自掏腰包贴补那些嗷嗷待哺的黎庶百姓,他宁愿自己受些委屈,也不愿半夜闭上眼睛后会梦到那一双双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真的问心无愧,尤其是当“审判席”上坐的是那些普通的劳苦大众们时。
也正因如此,适才刘志伟的那句话才能一下子击穿他厚厚的心防——为何好人没有好报,坏蛋却能祸害千年?
真的是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嘛?
他不信命,但他真的想听听赵振宇的解释。
赵振宇沉默了,王十四嘻嘻一笑,嘲讽他道:“怎么样,没的说了吧?”
“也许这位先生说的有道理,”赵振宇缓缓开口,同时看了刘志伟一眼:“但这世间总是有那么一种人,明知事不可为,却要逆天而行。比如当年北胡南侵,千叶关守将弃关逃亡,却有云幽七位剑圣下龙首山独抗强敌。比如幽州大旱,明知没有朝廷命令私开官仓便是死罪,仍有杜南飞大人不顾个人安危,打开官仓,救饥民于水火。比如曹宋降乾,举国称臣,却有曹瑞于太康宫前独面定北军千军万马,深受重创五十余处,靴子里灌满了鲜血,手臂被斩,眼睛被箭矢射中,他一把扯出,生吞了自己的眼珠,却仍旧拒绝投降……”
赵振宇的语气十分沉重,表情严肃,悲悯中丝毫不掩饰心中的钦服。
杜鹏身心俱震,暗暗自语:“杜南飞就是我的表字啊,想不到在此人心中,居然将我和云幽七圣和曹睿那样的大英雄相提并论。”他只觉心里热烘烘的,连日来的迷茫一扫而空。
“什么是英雄?那便是明知道这个世界十分残忍,却仍旧愿意用自己的热情甚至是鲜血去温热它——善于审时度势大多数时候是一种天赋,但仁义忠勇却绝对是一种选择。巧言令色,口蜜腹剑,短时间或许沾些便宜,但世人终归不全是傻子,可以被骗一时,不可能被骗一世,而真正的英雄,哪怕他们死亡,英名也会永存。”
这段话并不是赵振宇说的,而是打断他的韩飞所说。
杜鹏诧异的看了韩飞一眼,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然后飞快的收回了视线,暗暗叹息:“怎么偏偏是你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呢?是,你最近好像慢慢在改变,但已经晚了啊,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现在是我,然后很快就会轮到你的父亲,没有了我们的照拂,旁人可不会等着你慢慢成长啊。”
刘志伟并未留意杜鹏的复杂心思,听了韩飞这段话,他猛挑眉毛,击掌赞道:“说的好,闻此佳言,当浮三百杯啊!来来来,少爷,小赵先生,什么也不说了,刘某先干为敬!”
柴火妙目泛光,也举起杯来:“奴家随一杯,敬两位了。”
“我也干了。”钟无离站起来一饮而尽,还亮了亮杯底。
王十四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忽的站起身来走到窗口,翻身便跳了出去,声音传来:“姓赵的你这傻子实在无聊的紧,鬼知道本姑娘跟你置的哪门子气?”
“你原谅我了?”赵振宇傻傻问道。
却见王十四如同一朵黑云般飘向江中,然后脚点江面,身形便再次翩然而起,如是几番,人已渐飞渐远,很快变成了一个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