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杨教主会后悔,但刘某觉得,就算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仍旧会不改初衷,御剑千里,剑断龙门,不如此,他也就不是杨胜天了。”
杜鹏点头附和,手指在剑锋刻画的字迹间轻轻抚摸,如同抚摸情人那般温柔,悠悠道:“什么是英雄?那便是明知道这个世界十分残忍,却仍旧愿意用自己的热情甚至是鲜血去温热——杨胜天教主正是这一种人啊!”
刘志伟记得这段话出自韩飞之口,想起当初韩胜准备立韩飞为世子时,杜鹏也曾强烈表示反对,忍不住道:“杨教主自然是英雄豪杰,不过能够说出这番话的人,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杜鹏愣了一下,苦笑道:“都说军师最善言谈,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承认,韩飞那小子最近确实变化不小,尤其是他居然敢于主动走出云州城,陪老夫走一遭京都,实在是出乎了老夫的预料。但又如何呢?不再懦弱不再逃避自然是好的,但就算他有满腔的热血,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
老夫是大将军最为倚重之人,这一点天下皆知,陛下竟然因为那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老夫锁拿进京,这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已然迫在眉睫了啊。
还有这一路上先后两次有人冒充定北军分别袭击韩飞和老夫,若说没有定北军高层默许,你信?”
刘志伟闻言也苦笑了一声,他明白,其实杜鹏还给自己留了面子,定北军如今的情况就跟秃子头顶的虱子似的,明摆着,不说分崩离析,起码也是暗潮汹涌,大将军不过是依靠着多年的威望勉强统御,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没准儿定北军这座大厦就呼啦啦的一下便倾倒了。
而最近发生的一切无一不是再向世人释放某种信号,这必将加速定北军的分裂——甚至连《长生诀》自云州城现世,也未尝就不是某些人默默推动的结果,毕竟郭静贵妃崇佛天下皆知,有她照拂,如今尊道抑佛的大环境下,无想寺方能苟延残喘——自从他自韩飞口里得知东方雪晴得到那页《长生诀》的前因后果之后,第一念头便怀疑到了郭静妃的身上。
“时间不等人啊!”
杜鹏悠然长叹:“是啊!现在老夫反倒有些理解大将军了,当初他之所以顶住巨大压力,强推韩飞为世子,除了喜爱韩飞之外,未尝没有向今上示弱的心思。可现在呢……老夫听说韩飞曾经为了红梅打了左慈两巴掌,那左慈可是郭静妃的人啊,既然退避了那么多年,为何要在静妃加封贵妃的当口动左慈呢?此举殊为不智啊!”
“红梅其实问过世子原因。”
“哦?韩飞怎么说?”
“世子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说了一句诗:‘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大人博学多闻,可知这话什么意思么?”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杜鹏漫声重复了一句,眼睛一亮:“这诗说的好啊,上古传言有人得道成仙,活在世间的漫长岁月当中,东海曾经三次变作了桑田。至于上一句说天道,天道自然是无情的,不然怎么会以万物为刍狗呢。正因天道无情,所以才得永寿,反之,那天也会变的苍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沧桑者,变化也,何为永恒,永恒就是不断的变化——韩飞怕是用这句诗来向世人宣告他与旧我的辞别。他要改变旧我,重新做人……”
“刘某也是这么分析的,世子这么说了,也确实正在这么做,只是……”说到此处刘志伟忽然停了下来,杜鹏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还是个时间不等人罢,不禁心下感慨,也随着叹了口气。
刘志伟本来还想跟杜鹏说说韩飞将自己关在屋里的事情,忽然就不想说了。
杜鹏突然指着远处那一望无际的船帆开心起来:“还记得当年咱们从风陵渡经过时的情形么?那时候这里不过是个小渡口,岸边都是芦苇荡,几艘小船游弋其间,一派萧条的景象,再看看现在,这才不过二三十年的光景罢?”
刘志伟精神一震,笑道:“是啊,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些为了驱逐北蛮,平定天下的先烈们鲜血没有白流,他们的英灵在天有灵,见到这种情形,也足以含笑九泉啦!”
京都,乾坤宫东配殿。
一人多高的自鸣钟发条忽的拧紧,发出“当——当——当——”三声清脆的鸣声,余音嗡嗡,良久方歇。
临窗的土炕上铺着包裹明黄缎面的草席,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盘踞其上,云遮雾绕间直欲腾飞而出。
梨花木镂空雕花炕桌摆在靠西的位置,上边整齐的摞着两叠半人多高的各色奏章,一个身穿玄色龙袍的四十许中年人盘膝端坐桌后,手拿筷子粗细的狼毫正饱蘸了鲜红的朱砂在一本奏章上奋笔疾书。
炕下靠墙摆着三排一人多高的书柜,为了方便取用高处的书籍,每个书柜前边都摆着一个人字梯,梯子最中间的位置磨的锃明瓦亮,显然柜子里的书并非摆设。
自鸣钟旁边的红木高架上摆着一个黄橙橙的香炉,天师府进贡的上好檀香正在向外散发沁人的幽香。
除此之外,整个屋里再无別物,没人介绍的话,任谁也不会相信统御华夏九州亿兆黎庶的大乾皇帝大半时间都消耗在这里。
自打早朝归来之后,身穿青色蟒袍的小太监已经为赵栋换了三次浓茶,檀香也换了两盘,赵栋却不动如山,姿势都未曾变过。
“陛下,云州的七百里加急到了。”十三衙门首领大太监东方玄身穿大红蟒袍匆匆入内,脚不沾尘,居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赵栋却丝毫也无受惊的表现,专注的写好最好一字朱批,轻轻将毛笔放在笔架山上,伸了个懒腰,这才一边偏身下炕一边问道:“说了些什么?”
“钟无离他们在易龙县受到了定北军的攻击,幸好狼骑兵前锋统领翟超与定北军军师刘志伟赶到,杀退了他们。杜鹏并未受伤。”
赵栋不疾不徐的踱着方步,忽的抬头看向东方玄:“应该和袭击韩飞的那些人是同一批人吧?”
“奴婢不知。”东方玄将原本就微躬的身形躬的更低,小心翼翼的说道。
“到底是谁的手笔呢?”
“奴婢不知,不过,倒是很像韩将军的风格。”
“装可怜么?”赵栋轻轻一笑,忽的又道:“兵部侍郎翟要那老匹夫朕看是活腻了,今早居然敢联名上书替杜鹏求情,回头你从御花园把朕亲自种的葫芦摘一个给他送过去。”
“是!”
“对了,好几天没出宫了,安排一下,明日下午去城隍庙逛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