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年约四旬,李清源看他一眼,感觉有些熟悉,仔细一瞧,认出来了。
这人不是周半城吗?
此时他胖大的身躯浑身颤抖,脸上一道口子泛着森森白肉,还在不停流血,身躯颤抖,袍子上到处是血迹。
看得出肯定是跟僧兵有过厮杀的,没想到他还有这等血性!
“周员外,你……”李清源神色怜悯道。
周半城形容凄惨,点点头,悲戚道:“家中老小仆役四十口,尽数死绝了呀!呜呜,道长为我报仇呀,我愿倾尽家资相赠啊!”
他嚎啕痛哭,惹得其他人也是一片哀嚎,纷纷扬言杀僧报仇。
其中也有未必真是想跟李清源杀敌的,但却知晓,离了他,再有僧兵杀到,肯定就会任人宰割,所以须臾不肯离开李清源。
李清源只好点头,他本来也担心僧兵再来,到时这些人又要遭殃,想到这,他道:“诸位,你们跟在我身后即可,不许上前和僧兵厮杀,自有我仗剑向前开路。”
说着,看隔壁正是一个布庄,他随手拽过一匹红布,然后道:“贫道用这红布留下记号,你等随着红布行进。”
一众百姓一听他安排妥当,无不点首应是。
然后李清源对周半城道:“周员外,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劳你暂且止住哀痛,贫道走得快,你们沿途聚拢百姓,你来组织他们捡起僧兵的武器自卫。”
周半城悲声应是。
李清源吩咐完了,足下发力狂奔,同时口中喝道:“随我来!”
后方二十余百姓听他一喝,也连忙跟上去。
只是这些人几乎人人有伤在身,加上本就体弱,又能走多快,眨眼间便看不到李清源的身影了。
“这人是不是把我等扔下了?”人群中有个女子,语气不善地问道。
她身上整洁,没有什么伤痕,只是脖颈有极处啃咬的唇印,上脸有淡淡春色,看来是之前屈从了和尚。
话音未落,领头的周半城闻言陡然回身,“啪!”就扇她个大嘴巴。
女子痛呼一声,娇喝道:“你个贱民敢打我?我是县尊侧夫人!”
她不提县令还好,一提县令,现场人人怒视于她。
若是县令早些时候有序组织百姓撤离,他们何至于此?
女子看着这些人目光好似要食人,依然不怕,道:“你们这些刁民要造反吗?等杀退了贼人,奴家让县尊把你们都抓去治罪!”
周半城大怒,他抄起一个僧兵的戒刀,把刀架在女子脖子上,本和善的面庞,由于被划开了个口子满是狰狞。
“老子管你是谁,别说你是县令小妾,你就是县令亲娘,老子也照打不误,再敢诬蔑道长,老子一刀砍了你。”
那女子吓得再不敢言了,而其余百姓皆恨县令,有人提议道:“留着她也是祸害,不如打死了吧。”
周半城摇摇头,“道长只让我们救人,可没说准我们杀人,就算她可恶,这时也不能自相残害,不然此事一开,后面难免有平日有仇的人趁机报复,那便乱了。事不宜迟,你等都随我来!”
……
春意园中,一间柴房中,周半童体如筛糠般浑身颤抖,他手持着一口戒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看着肠子流了满地还未死的僧兵,他如同妇人般尖叫一声,恨恨剁向了僧兵的脑袋。
铛铛铛,周半童恶狠狠的凿了不知多久,待僧兵气绝身亡半晌,他这才一扔戒刀,失魂落魄的跌坐在了地上。
“咳咳,周桐大哥,谢…谢你。”
侍女云儿奄奄一息到在柴堆中,她衣衫早被那僧兵撕扯得破烂不堪,衫襟都是血迹,前胸一凹一凸,显是被僧兵咬掉了什么,颈上是被掐的红印子,沿着白皙的皮肤向下……
周半童再不忍看了。
当僧兵闯进来时,他就藏在这间柴房中,当云儿被僧兵推搡进来时,他没有选择挺身而出。
就像那日他下定决心后,也没有选择去说“屈大帅平僧”,转而去说了《灯草和尚》。
周半童好恨,就像当年,有人给他起了个“半童”的外号,嘲笑他是半个童生,他只稍稍尝试反驳几句,就麻木地接受下来。
他都几乎忘了,自己本名叫做周桐!
若是他趁僧兵不备时,第一时间站出来偷袭,小云姑娘怎么会到现在这个模样。
自己只想她既然进了园子,早晚有这一天,哪想若不是家境贫苦,她怎么能自卖自身,甘愿来这等龌龊之地?
若是那日自己讲了屈大帅平僧,就算不能让人们觉醒,可总能唤醒一丝防患意识,哪能没有抵抗就被秃贼入了城?
进尔他又想到,若没有忘却本名,发奋读书。等得中功名,高居庙堂,焉知不能挽回这糜烂的局势?
不过想这些已经晚了,他只得上前几步捉住小云的手,安慰道:“小云姑娘,没事的,会有人来救……”
这话还没说完,周桐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见本就奄奄一息的小云姑娘,只对他惨笑一声,就再无了生息。
那声“周桐大哥,谢谢你。”成了她在世间的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