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老了。”白阳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所以这个人一定老了,他才认不出来。
老者想捋捋胡须,可是胡须没了,他只能摸摸下巴,看了一眼天空,收敛了一脸容光,露出老态,沉吟道:
“五十年过去了,怎能不老呢。”声音中多了无奈与哀婉。声音落下,雪白的长发颤了颤,尽是时光的流转。
白阳的伞只是轻轻顿了一下便如常的旋转,
“我还年轻。”白阳声音很淡、很轻,说不清的不自信没有被那一顿抖落。
老者微怔,旋即盯着白阳的伞,似乎在等待一直转圈的请油纸伞再次停下。伞轻轻转着,伞风拂动柳叶,沙沙不止。
见伞旋转不停,老者定了定神,上嘴唇讥诮地扯了扯,肃然说道:
“阁下曾经说过,人生七十古来稀,您,不年轻啦。”说完话,老者搓了搓手,缓缓起身,抖了抖雪白长衫雪白长发,而后转身,眺望南方。
老者身后的伞停下了,竹叶的沙沙声也停了。
白阳坐在竹椅上,睨着老者。
老者腰杆挺得笔直,在一片静谧之中,立如磐石青松。白阳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在心里回味老者的话,想要找到反驳的话。
伞风再起,竹叶沙沙。
“冬化雪。”他没有想出反驳的话,却先想到了老者的名字。冬化雪,待到冬天雪化之时,剑指北疆。曾有一个年轻人,立过这样一个值得尊重的誓愿,那个年轻人最喜欢做的就是眺望南方,眺望人类仅剩的、不多的生存区域。
白阳轻抿嘴角,觉得老者陷在梦里未醒,于是想到了该说的话,
“我睡了五十年,五十年不过是幻梦,岂能算是我的人生。”白阳的声音很大,震得竹叶飘摇绿涛阵阵。
老者的雪发蓦然狂舞,面容坚定如铁,霍地转过身来,一双老眼熠熠如阳,炙烤着整片竹林。老者张开双臂,似要拥抱血海弥漫的北疆,厉声高呼:
“阁下岂闻人生如——梦。”竹叶的飘摇停了,两片翻飞落下的竹叶静止在了凝固的虚空。白阳所在的一片空间,也即是这一片竹林,陷入了一片灰蒙蒙的混沌,时间凝固、空间滞阻。一阵阵杀伐征战之音从混沌之外传来,刀剑斧钺切割血肉的声音也随之而来,刺鼻的血腥气扑向清新的竹林,盖住了醇厚的酒香。世界,变成了战场,血海汹涌澎湃。
白阳抽了抽鼻子,闻到了在高墙悬崖上闻到的味道,很熟悉、不喜欢。
听了一会儿、闻了一会儿,静止的伞转了一下。
灰白混沌如潮水般从竹林里退去,两片静止在空中的竹叶飘然落下,在地面上跳了跳,又随伞风飘远。
“有理。淡定。”白阳觉得老者的话有理,也觉得老者需要淡定。
“不够,还是试试你的酒吧。”响声与味道在白阳的耳边、鼻尖不散。白阳脑海中氤氲的雾团激荡翻涌,淡了薄了,露出一段充斥着厮杀与血腥的记忆碎片。
那个碎片里没有剑,那个碎片里有刀有枪有铁拳,那个碎片里面恶心的东西与人潮碰撞在一起,那个碎片尽是断壁残垣、满是血雨腥风、遍布残尸碎骨......白阳没有看见有剑的碎片,那个碎片不是他的,但他可以想象得到。
然而,碎片模糊、雾气朦胧,无法补全他的记忆。
“呵呵,阁下忘得还真是彻底,那么,你想喝几杯。”冬化雪捋了捋脖颈间雪白的长发,闭上雪亮的眼睛,深吸口气,让自己淡定下来。
白阳认为梦不是人生,与他的想法相悖。冬化雪,一直有一个关于冬雪融化之时的梦。
那个梦,被天毁了。冬化雪仍没有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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