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应该的,医正大人里边请。”
李云珠想要去撩帘子,可伸出去的手却暴露了她的情绪,颜雪怀看到,李云珠的手在发抖。
颜雪怀知道,这不是害怕,而是气的。
颜雪怀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李云珠的手,李云珠手指冰凉,指尖簌簌抖动,如同寒雪来袭时枝头上被冻僵的孤鸟,双眼被冰雪遮住,但那双冻住的双翼下,热血依然在流淌。
江医正走进里间,因为担心过了病气,大多时候巧巧都由乳娘带着,晚上也不和她住在一起。
因此,里间里只有李云珠的东西,床榻被褥是到了京城置办的,但是屋里也有很多东西,是她平素用惯的,来京城时也一并带上了。
江医正查得很仔细,足足查了一个时辰,最后确定了两件东西,一件是李云珠用的枕头,枕芯里填的是茶叶,选的是产自岭南的凤凰茶,加了桂花,李云珠很喜欢这个枕头,,睡觉非此枕不可,即使来京城,也要随身带着。
第二件则是李云珠挂在床头的香囊,这香囊出自杭城四季春香铺,李云珠是四季春的老主顾,她不喜燃香,也不用香露,只喜欢随身带着香囊,现在她有病,很少出门,便将香囊挂在床头。
江医正问道:“除了这个香囊以外,李大娘子手中可还有其他香囊?”
“有的。”
李云珠叫来丫鬟,两个丫鬟抬进一口箱笼,箱笼里装的也是李云珠的东西。
江医正从箱笼里找出十几个这样的荷包,连同那个枕头一起带回太医院查验。
送走江医正和两位医女,颜雪怀想要对李云珠安慰几句,却发现无从说起。
李云珠笑了笑,对丫鬟们说道:“把咱们带来的东西,连同巧巧和你们的,全都扔掉,不,烧掉,不要心疼,我出银子,你们去买新的。”
颜雪怀也跟着笑了,说道:“我让人带你们去买。”
丫鬟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既紧张又着急,颜雪怀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次日,颜雪怀和李绮娘一起过来,昨天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李绮娘,李绮娘便坐不住了,从库里挑了些李云珠能用得上的东西一起带过来。
颜雪怀看到李云珠屋里的摆设已经换过了,除此以外,颜雪怀还细心地发现,李云珠带来的丫鬟少了一个。
她记得那是个十六七岁的丫鬟,好像是叫莲衣,因为这个丫鬟眼下有一颗泪痣,因而颜雪怀多看了她几眼,也记住了她的名字。
见颜雪怀在看丫鬟,李云珠淡淡地说道:“昨晚打死了一个。”
“哦。”颜雪怀彻底放下心来,李云珠用最快的速度,肃清了身边肉眼可见的隐患,至于这些隐患背后的人,想来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时,门房让人过来通传,江医正来了。
昨天江医正带回去的茶叶枕和香囊,已经检验出来,两者都有毒。
毒物煮过水,再用这水在茶叶上喷洒,喷过毒水的茶叶,晾晒之后填到枕头里。
茶叶之中混进桂花,桂花的香气遮去了毒水的味道,何况,随着毒素的不断侵袭,李云珠的味觉也已大不如前。
也正因为她的味觉开始褪化,所以她现在用的香囊,香气比以前用的也馥郁了许多。
香囊里的香料没有问题,问题出在香囊上。
香囊的布料浸过毒水,因为本身就是很深的颜色,所以只从颜色上是看不出来的。
不仅是这一个香囊,箱笼里找到的十几个香囊全部都是浸过毒水的。
枕头,香囊,这两样都是李云珠平时离不了的东西,可想而知,毒素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是这样慢慢侵入了她的身体。
不急不缓,一年,两年,按照江医正所说,李云珠顶多再撑一年。
前后也不过三年的时光,却能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且,不会引起怀疑。
即使李云珠死了,世人也只会以为她是久病不治而亡。
她已病了许久,她若死了,当然只能是病死的。
江医正开了解毒的方子,这方子不会立时见效,但是只要还能医治,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绮娘早有准备,前脚送了江医正回太医院,李绮娘后脚便让人将一份厚礼送去了江家。
临走的时候,李云珠忽然对李绮娘说道:“妹子,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嫂,好吗?”
李绮娘原本是准备回去就给周大当家写信,然后六百里加急送过去的。
现在听李云珠这样说,李绮娘有些为难,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告诉周大当家?
见李绮娘迟疑,李云珠说道:“毒是下在我身上的,这下毒的人,当然也要我亲手拔出来。”
李绮娘了然,她有些担忧地说道:“你的人手够用吗?”
她知道李云珠来京城,只带了乳娘和几个丫鬟。
李云珠笑道:“妹子,你不会以为这两年我除了这具残破的病体,便一无所有了吧。”
李绮娘懂了,李云珠还有后手。
从宅子里出来,母女二人一路无语,快到国公府时,李绮娘才幽幽地说道:“做女人,真不容易。”
颜雪怀失笑,她娘也算是从刀尖上滚过的人了,这会子才体会到做女人不容易?
这就是李绮娘吧,自己受过那么多的苦,却从来也没有自怨自艾。
反倒是看到别人的苦难,才会说上一句“做女人真不容易”。
颜雪怀抱住李绮娘:“娘,放心吧,大姑姑一定能好起来的。”
如李云珠这般的女子,她可能会有一时的迷失,但是只要她尚能苏醒,她便还是她。
用鲜血捍卫尊严,哪怕刀剑无情反伤自身,她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