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女生小说 > 南梁旧事 > 第十九章 士林立馆3

第十九章 士林立馆3(1/1)

    隆冬十二月之时,霜封大地,即使地处江南的建康也是一样的天寒地冻。再有十几天就是元会节,建康城内外繁忙,街巷喧嚣,集肆鼎沸。台城里,上至公卿重臣下至宫城守门小吏亦忙着年关诸事。各宫院王府主事者与有职内官也都各劳其事。剩下那最有清福者,便是诸宫府里无所事事却能任性享乐的少主们。当然这些逍遥少主中不包括嗣子,嗣子自儿童起,便要协助长辈主家理事。当然也不包括厌这样的另类少主,他只清闲,却并无玩乐。

    厌自那日从士林馆领责回来,便坐在玉蟾殿念了一晚上相续解脱经。越念越觉得皇祖父所责字字如是,越念越觉惭愧自责,于是他又加重了对自己的惩罚,连着一个月每天只吃一餐。就在厌将自己关在玉蟾殿恹恹自省之时,发生了几件小事。一是紫阳宫突然送了十名带籍宫奴过来,说是送给无爵无封的皇孙,于是只能拨给了玉蟾殿。二是大司马羊侃差人送了一套帛抄本的清河白马公崔浩评注的易经尚书中庸,还有一套簇新的游方道士郦道元评注的水经。这些都是难得的北朝书典,指明是送给皇孙黯。厌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罪省中,视周遭诸事于无物,任凭时光滑向了年关。

    忽然一晚,下起了轻雪。十二月的细雪缠绵着下了一夜。厌清晨推门一看,整个玉蟾殿银装素裹的盖上了一层。就在这一片冰清玉洁的天地里,有几颗老梅挺出一簇簇红艳艳颤巍巍的花朵,带着冰凌霜花,显现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厌这才发觉自己院内不知几时竟种了这样几株梅树,呆看了良久。

    然后,厌在这一个清晨做了一些不同以往的事。他命宫奴们把殿内的门窗都敞开,又命他们沿着门窗安放案塌、暖炉,又命将琴案,棋案,画案等什物都搬了出来,又命去准备暖酒果品等物。然后亲笔手书两封请帖,命亲随内侍送往东宫临城公、常山公主兄妹二人处。这内侍自调来玉蟾殿就未见过家主请过人,便拿着请贴忸怩犹豫说,未见过这样贸然请人的。万一临城公、常山公主不在或者事多不得来,岂不是没脸。厌只说不来便罢,只命快去。亲随内侍这才怏怏去了。

    厌眼看着内侍去了,自己随手捡起一部庄子闲看,却总看不进去,莫名有些烦躁,索性将外面的羔裘裎脱了,只穿一身冬袍立于梅树下呆望。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娇音笑道:“七堂兄,扮什么雪中仙”厌回神,就见一身白狐裘的常山公主萧妙契笑吟吟的站在院中,左右几位锦袍女侍也笑。厌忙迎了上来,口称失礼,未到仪门迎接。

    常山公主妙契笑道:“每次赴宴都是下车就迎上一群人,然后就身不由己的被带着走。闷也闷坏了。还是你这里好,没那么多规矩。”厌看她左右,便问临城公大联。

    常山公主妙契已经移步打量四周,只随口答到:“四兄长病了,托我向你致歉。是三兄长送我前来。”厌听说,便边命女官侍奉常山公主,自己出院迎接宁国公萧大临。

    至仪门,方知堂兄萧大临依然在歇车院的暖车里,厌便亲至歇车院内迎接。大临这才下车回礼。厌便邀请他去往玉蟾殿正院。大临却拿着香绢掩鼻,气息不顺道:“你府里实在是不成法,这歇车院怎么粗陋污秽成这个样子。”厌奇怪的环顾,这歇车院打扫的还算整齐,又只停着东宫的几辆车,怎么也不至于到污秽程度。萧大临又皱眉道:“这地铺的是什么这靴子是不能要了。这院里至少也该燃上两炉香,薰薰这牲畜之气。”又指了指在院门旁侍立着宫奴说:“哪里有这么没有眼色的奴才,看见家主贵客,不来跪着迎接,只远远的行个礼就完了。”转眼又看到不顺眼之物:“再看看这牲料,这料槽”转眼又看到扫帚瞠目道,“这是什么,洒扫之物也能摆出来见客得了,东宫中还有事,本公先行回去。待常山想回时,请派人回宫知会,本公再来接她。”说着便自顾蹬车离去,厌无奈折回。

    常山公主萧妙契却是泰然自在,已经将整个玉蟾殿都参观遍了。见厌回来,笑说:“七堂兄,您的院子不用改样,直接就可搬到寺院或者道观中了。”

    厌知妙契在打趣他清朴,一笑了之,又将大临话转告于她。

    妙契满不在乎笑道:“不理他。全台城我看您的殿院最清静。无人管着,无人约束,做什么也没那么多人看。拿笔来”厌未及反应,玉蟾殿内侍却马上以厌未见过的麻利谦恭,奉上笔墨。秒契便提笔书写,是请帖,却是她以东道主自居的邀请贴。一气写了足有十几封。写完便吩咐去送贴,众宫奴领命而去。转瞬,便只剩下三封。

    妙契便对教养女官道:“奚蔼表姐最难请,非阿娘亲去不可。若表姐终是不来,有劳阿娘再替我向舅母请安问好。”教养女官便去了。常山公主又对另外一位女官道:“小何贵主若有事,只说天大的事赴完我的席,我帮她办。”又拿出最后一封请帖对另一位锦衣女官道:“这封给夏侯。若有旁人在,对夏侯贵主要行全礼,说我读书有疑惑要她解;若无旁人,只实话说与她就是。”

    常山公主吩咐完请帖事,又指使宫奴重新摆放案榻。把自己当做玉蟾殿主人般,指使得玉蟾殿宫奴团团转。转念又想起一事,便吩咐人去取二十匹彩缎。厌奇怪,问她何用。妙契笑道,贵府的歇车院会脏了鞋履,将缎布铺上暂可过得。厌只好任由她安排。

    待那铜壶漏刻走了有半寸,玉蟾殿内就女眷盈门了。厌看着满院女孩,花团锦簇、兰薰桂馥,环佩叮当,再加上软语娇音,直把冬日冷宫变成了闹春庙会。突听前院一阵喧哗笑闹,是头戴赤狐昭君套,身穿赤狐裘的小何氏喻暇带着一群侍女到了。人未进殿,已闻其娇声。只听她笑语道:“这里陋室空空。公主怎么好意思下贴请人嘛。”小何氏到后,院内说笑声便更多了。旁边一位东宫贵主乃是妙契之妹,便笑说:“不如像衡山候堂兄家宴时那样,把案榻摆于树下。再将四周围上暖帐,以厚裘铺地,多加暖炉炭火。不就既御寒冷,还可近处赏花饮酒了吗”妙契等纷纷赞和,立时吩咐玉蟾殿管事内侍去准备。

    厌在自己府里不合时宜起来,坐立无着,遂想不如退去后院,留这主院随这些女孩闹去。正将行间,就见夏侯笼华身着灰貂鼠裘斗篷走进门来,身后跟着两位侍女,其中一个打着雀蓝遮雪伞。厌见她似比半年前长高了许多。她梳着凌云髻,发髻浓密漆黑,更衬得眼睛黑白分明。她含笑扫视众人,厌见她的目光似乎越过众人看到了他,可还没确定,她目光就已经转向小何氏,与她们互行见礼。小何氏便与她耳语说着众人的计划。那边妙契正吩咐玉蟾宫内侍,去取整张皮裘与暖帐等物,主官满面难色又不敢分辨。

    夏侯笼华环顾四周,笑对妙契道:“何必劳师动众,惊动了敬妃娘娘就失礼了。设暖账虽说可近赏花木,却是憋闷。不如,我们在正殿饮酒,再设伶人舞于院中,不就情景交融了吗。”

    小何氏阿喻笑着说:“这里空素的像道观一样,会有舞乐吗”

    玉蟾殿内侍便答金华宫有,要通传清云殿主官才行。妙契忙摆手否决,转念有了办法。便吩咐自己的亲随内侍主官马上回东宫,将东宫内院的舞娘乐师一并请来。又吩咐若有人问起便说是临城公许借出的。内侍主官答应着便要走,夏侯便拦住,对妙契等说道:“不如看看还缺什么,一并去取。”这一说不要紧,众人竟觉得事事都缺。

    于是,不久后,东宫的美酒,冬鲜,果仁,乃至厨具,生肉,抑或裘皮榻垫都搬来了玉蟾殿。仅无烟炭就有几大箱。想来此时,金华宫歇车院内簇簇的应该停满了东宫的牲车。妙契看着众女孩已经就席谈笑,终于稍稍有了做东道的得意之色。而厌这个真正的东道主人早被众人遗忘,独自躲在后院中看书,只敞开着门防着前院妙契着人说话。

    妙契与众女孩难得没有长辈和教养女官在旁管束,便恣意欢笑起来。待身穿轻薄梅红舞衣的舞娘在院中起舞之时,更觉兴起。便同士人郎君一般,拟题限韵,唱酬答和起来。妙契将杂事都丢给了夏侯与小何二人,自己只舒适的坐在主位上与众女孩说笑。席间,去谢家送帖的女官回复,说谢家小贵主上个月订了婚,不能出来了。妙契便气道:“又少了一个有趣之人。”那边正安席的阿喻走过来多嘴笑问:“订给谁家了”女官不便回答,直到妙契也问了一句,方才低声说:“许给王家东府”。妙契惊道:“不要是浚表兄吧。”女官答,不是,是东府十二郎。妙契这才放心,自语道:“差一点又少了一个玩伴。”阿喻笑道:“看您能把这群人留到几时”妙契嗔道,“别人不留,偏把你留成老妪。”

    众女孩说笑,作诗,赏花,赏乐舞,东宫的甜果酒也喝了大半坛。阿喻更是兴起挥毫画就了一幅雪梅图,众女孩都围案而看。笑说,定要将何师墨宝装裱供奉起来,以记今日之宴。妙契坐在主位上笑看自饮,突见教养女官走进殿内,忙收拢放诞,正襟危坐。柔声问:“怎不见王家表姐”

    教养女官却笑说:“您早就知道王家贵主不会来,何必问。我看已是午后,这才特地接您回宫。”妙契见被识破调虎离山之计,便有些赧然,口中仍撒娇央求再宽限几时。

    教养女官便叹道:“王家贵主那样完美淑女都有人忍心诽谤,您这样任性做派难保不会有人乱说。”

    妙契便问:“谁人敢毁奚蔼表姐清誉”

    教养女官责她道,淑女不问别家事,又要她回宫。妙契撒娇央告,只说半个时辰便回。女官只好无奈退去后堂。妙契忙召来另外一位女官去往侧堂,询问奚蔼有何事。那女官被逼问不过,只得吞吞吐吐告之。

    原来是一月前,岳阳王萧察突然派人到王家求娶奚蔼为夫人。要知道王奚蔼乃是琅玡王氏嫡出女儿,又是那样出众才貌,即便是嫁给皇室萧家做正妃,也当得下嫁二字。如今岳阳王萧察竟敢求娶为妾室夫人,王氏家长当然拒绝了岳阳王求婚。不想,岳阳王仗着皇帝宠爱,跋扈无礼成性,被拒后竟又三番四次派使上门再求。王家不堪其扰,便告到了皇帝那里,皇帝为此专派礼官去申斥了岳阳王。不想,岳阳王萧察被责仍不改,却放言,此事只有王氏奚蔼亲口拒绝方罢。这话着实放肆,有哪家淑女是亲自谈婚论嫁的。王家无法,又求助于奚蔼堂姐岳阳王妃,王妃却称病回避。于是,本来的平常小事终变成了一桩有损奚蔼清誉的京中奇闻,几乎成丑闻。

    妙契被娇养在深宫自然不知,今朝是头遭听闻,未等听完就无名火起。怒道:“好一个不知羞耻的岳阳王奚蔼表姐是何等人物,他敢亵渎。我定要登门骂他”说着即命备车,女官又惧又急,便跪礼拦她。萧妙契向来任性,公主一怒,如何拦得住。恰笼华走了进来,便问是何事。女官把话又简略说了一遍。笼华方对萧妙契道:“您是东道,先宾客而去成什么话。定要先去结束宴会,送走宾客才可行。再说,淑女外行怎能没有兄弟护卫,正好此时派人回宫通告临城公来接您。”妙契嘀咕道:“四兄长偏病了,三兄长只会管着我。”说着赌气去往正殿结束宴会。

    直到众淑女先后离开,妙契仍气色不佳。喻瑕不知就里,便问笼华。笼华便对阿喻低语几句原委。喻瑕听后直爽道:“原来是这桩事,我早就听说,闹剧罢了,何至气成这样。”

    妙契马上怒视喻瑕:“你早就知道怎么不对我说”

    喻瑕噤声,片刻后,才嗔道:“我毕竟是淑女哎,怎好说这话再说,我怎知您想知”

    妙契更怒:“你还算淑女,笼华算你都不算。平常闲话不少,用时一句也无。”喻瑕莫名挨骂,眼圈便红了。笼华也没躲过,刚才那话分明也骂了她。

    小何委屈气道:“关我什么事嘛您有本事便骂岳阳王去。”笼华忙拉她。妙契果然立时传命女官出门。

    笼华忙上前劝道:“公主您且回宫,明天我就进宫,帮您想出一策出气。便是我想不出,东宫还有别人能帮您想。别因莽撞又给他人添谈资。”妙契这才不情不愿的偃旗息鼓。

    厌在后院听说已经结束了宴会,便起身来前殿相送,正巧看到秒契已经带着随从女眷将要辞行。厌还未说话,妙契就对他嗔怒道:“贵兄岳阳王还知礼仪廉耻吗便是争到了他配拥有吗”说完拂袖而去,留下众人发怔。何喻瑕见有人比她还无辜,忍俊不禁。随后,也带着侍女行礼告辞。笼华便道:“你也走了,这满院残局谁来料理”何喻瑕嗔道:“往日自然可以帮她善后,今天却不能够。等明天她气消了,我定拿她今日这话柄好好问她。”说完也气呼呼的去了。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列表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