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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士林立馆4(2/2)

    “确实难得。但只要想得、值得,只要有心、有智,俱是可得。”

    厌无奈笑道:“怎知值不值得难怪时人多重名。”

    笼华也笑:“当世人人重名,便名不符实起来。就比如说人赞韦睿将军至雅君子,我却觉是中庸老好人。大司马羊侃常有粗豪骄奢之名,我却觉其率真忠勇,有英雄气。再比如说何丞,门阀贵族多抨击其贪婪矫饰,我却从其女小何口中知其清廉勤政。再比如说朝野俗贵都赞为能人的朱相,我却觉其才能卓越,但见识平平。又或者我今日对众人之评,乃受自己见识所限,明日我见识高了,评价也就变了。人心百态,名实难论,善恶兼具,需要您用慧眼灵心去辨识。洞察人性,识得人心,正是人杰与常人最大区别之处。”

    “我不想品评他人,也不需聚拢人心,何必徒耗心智。”

    笼华一笑道:“您生来就是做主君的。谁叫您是南兰陵萧氏子孙”

    “我终就会无爵无职以终老,亦何德何能作士人主君。”

    笼华怔怔看他,良久方似笑似嗔道:“您这是逼我赞您不成当日齐桓公说自己有荒政、游荡、乱伦三邪恶,后却因率真得管仲辅佐之心,而后竟成霸主。人心难得亦不难得。”

    厌未想笼华讲话竟如郎君一般无所禁忌,忙道:“所以齐桓公那样下场。因何得之,因何失之,吾不为。”

    笼华笑道:“我只是想说,人主的德能标准与寻常君子不同。比如说,人主识人,却不使人观已。君子赤诚,人主虚伪,然君子未必是仁主,奸诈者未必不是明君。”

    厌听闻却奇道,“你难道也读韩非子吗”时下南朝风评韩非所著乃狡诈功利之术,士人君子均轻视贬低,不屑读之。

    笼华也醒悟失言,满面羞惭之色,强自答道:“只随便翻捡几句。只知法无常法,术无常术。正人用偏法,偏法亦正。”口气却不似先前那样朗朗。

    厌忙道:“平日里还是少看杂家、杂史为好,这些书易乱人心性。”

    笼华脸颊又红了,只垂首低语辩解道:“我的心性不那么容易被动摇。”

    厌难得见笼华低眉顺眼之时,她再不看他,低头行礼便要辞行。

    厌自悔刚才言重了,以后她若不敢对他坦言,该如何是好。

    于是,忙说:“我刚得了一本水经注,正是羊侃所赠,你要不要看我抄本给你。”

    笼华低头道谢,良久方抬首,神情似嗔非嗔的说:“我刚得了一本鬼谷子,你要不要看我抄本给你。”。

    厌啼笑皆非,只得道谢。心中算是明了,送出的水经注定会与送来的鬼谷子一样,被各自新主人束之高阁。遂决定将女子不该看的白马公评注三册经典,抄本给她。笼华听闻果然欢喜,施郎君学生礼谢他。厌忙笑着还礼,口称不敢。

    片刻,院外有奴报说夏侯府郎君来接夏侯贵主。笼华便带着侍女准备回府,厌送行出门。笼华似有心事,思量片刻后,终开口对厌道:“皇孙能否让我见见那两匹马驹。”

    厌愣住,转而方想起她说的是夏侯云重送来的两匹马,这要求很奇怪,他颇有些为难。

    笼华的侍女却嗔怪她道:“您那日既然肯舍何必再看。”

    笼华不理她,只看着厌。

    厌便决心让她如愿,遂命身边宫奴传玉蟾殿管事内侍。

    笼华在旁道:“您宫里有个紫阳宫送来的孩子,名叫河鼓。做过几天侍马奴,我瞧那孩子,很是敦厚勤快,就叫他陪去好了。”厌又是一奇,便命身边宫奴去传宫奴河鼓。片刻后,河鼓便来答话,是个看似年龄在十六七岁的,肤色微黑、细眉细眼、却有个圆鼻子的少年宫奴。

    厌只称自已要看马驹,吩咐他去金华宫牲院牵马。河鼓领命,又问,牵到哪院厌思索。铜鼓便又问,可否牵到静思园。厌一想静思园是玉蟾殿东北角一处小巧园林,离马厩不远,果然合适。

    厌陪同笼华主从去往静思园。到园林不久,那河鼓便来复命,身后带着两名侍马奴各自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马驹。河鼓让两名侍马奴在园外等候,自己亲手牵进园中递给厌。厌甚怕这高大北马,但此情此景,只得按捺下胆怯,硬着头皮接过缰绳,命河鼓去门外等待。

    然后笼华方从亭中走出,对厌施一谢礼,又请他到内室中等待。厌心地淳厚,遵命回避。正要迈步室内时,突然想到她孤身一人,没有护卫。那北马甚是高大凶恶,万一发狂,何等危险。便回身张望,却惊见笼华用手搂着那白马硕大的头颅,嘴唇微动似乎在说话。厌大惊失色,他曾听王兄属官说起过,北伐时曾有北朝兵卒通马语,当时说这话是为嘲笑北人粗蛮颇类牲畜。然此时亲眼见一位南朝淑女如此,颇为惊世骇俗。又见那笼华将黑马头颅拉近身边,几乎将自己的脸颊贴上黑马的脸颊上,又是一阵嘀咕。半晌,方拍拍两匹马驹,恋恋不舍的离身走开。

    直到笼华已走到厌面前,厌还是一脸惊呆相。笼华见他并没有进室内,知是必是看到,便赧颜道:“它们出生时,我恰巧在外祖家。眼看着它们从四腿细弱不稳直长到高大健壮,如何不爱。只是您把它们养得太肥了。”

    厌愧疚解释道:“我没有自己府邸,只得将它们寄养在金华宫马厩,只怕养得不好。”

    笼华道:“马厩如何,草料如何,都不算大妨。只是您不驾驭它们奔跑,不理它们,才把千里马变成痴肥家畜。”

    厌忙道:“那我以后也便学习骑术好了。”

    笼华终于展颜一笑,这才行辞礼。厌便要送。笼华却说,怎能劳皇孙亲送,只让河鼓送出就好。说完便行,厌又轻声叫:“夏侯笼华”

    笼华回眸问何事。

    厌无措,便道:“我见王兄宫府中骑乘名驹都有名字,它们叫什么名字好呢”

    笼华双目清亮,笑道:“您何必问我白驹便是白弋。”

    厌笑着接口道:“黑驹便是绿耳。”

    笼华一笑,转身离去。

    厌目送笼华离去,方回头打量那两匹马驹。两匹马驹似乎真的比刚送来时肥胖痴呆了许多。厌鼓起勇气上前试探触摸黑马颈鬃,那黑马并无抗拒,只乖乖的垂着长长的睫毛。厌受鼓舞,更靠近了一些,轻轻用手抚摸起它硕大的头颅。那黑马竟将头向厌怀里蹭了蹭,厌不由得轻声说道:“明天带你们去王兄的马场跑跑。”说完猛然想起笼华方才行为,终于了然,哑然自顾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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