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远及近划破黑暗的光，追逐着拐过没有防护栏的山道，卷起的叶子在半途中循着乱流坠入深渊，无声无息。
在夜晚黯淡的时候，刺眼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被攻击的目标，车身倾斜的同时纪沅随意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那辆黑色越野被罩起来的车牌，额前的碎发有几缕松落下来飞出了墨镜，又被带着扬起，油箱散发的热度渗透过了皮质座椅，更能让人感觉到百叶的夜晚发寒的冷。
高速的行驶中，清晰地轰鸣掩盖了纪沅漫不经心逸出的笑，原本放在左手把手上的中指也抬了起来，带着挑衅的意味，手指像放了慢速一样一根一根的离开，纪沅朝身后挥了挥臂，猛然折上一边出现的林间小道。
鸟群扇动翅膀的声音在树林间直线延伸，直至平静。倚在车盖上的人抬起头，放下抱着的手臂后衣袖盖住了腕上的表，就像闲庭散步般，他朝着与声音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的速度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在提升，就仿佛没有极限一样，或者在到达极限以前他就停了下来，简单的扫视一圈后他活动着手腕，从容的背过了身，又顺着来路离开。
树冠上的纪沅一直没有动，引擎的声音隐去很久以后才从树上跃下，她的视线移到一侧，不远处，熄火的机车静静地倒在低矮的草丛中。
纪沅吐出口气，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林间的颠簸造成的手臂颤抖还没有消除，所以油盖磕磕绊绊转了好多次才终于打开。
片刻，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混蛋，安憩的鸟群再次飞离巢穴。而已经驶上高架桥的黑色越野平稳地隔断一盏又一盏路灯的影子，尾灯的外壳反射着弧度的线条，驾驶座上的男人笑得那么恶劣而满足。
纪沅将钥匙小心的插进门锁，没有转动的门从里面打了开，她下意识抬臂挡住了眼睛，等到可以适应后纪沅看到沙发靠背上小小的半个后脑，因为人还未完全清醒的缘故姿势过于放松，发尾钻进了领口。她润了润唇，磨磨蹭蹭拔下钥匙放进口袋，踌躇着关上了门蹲在地毯上换拖鞋。
沙发上的少年睁开眼站起来停在玄关转角，期间一直一本正经地操作着手上按键密密麻麻的遥控器，他朝纪沅点了下头示意后便踏上了楼梯，侧过来的脸白皙得过分，只是稚气未脱的瞳仁却平稳得过分。
察觉到有人接近纪沅偷偷地抬起了头，突然变得空空的意识略微不安，从这个角度可以瞥到他眼角自然地微挑，显得无法捉摸的妖娆，不自觉得，她解鞋带的手也停了下来。
卧室的门闭合的一瞬，纪沅揉着鼻子站起来，撇着嘴踢踢鞋子，胡乱抓了几把头发趴在了沙发上，翻了个身，闭着眼的纪沅嘴唇一张一合：“没想到千流还蛮好看的，哎，居然被自己的弟弟克成这样，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这种尴尬的关系”略显中性化的声音戛然而止，纪沅镇定着抽搐的表情正襟危坐起来，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动作的后果就是她打了个初次见面时的会用到招呼：“hi，千流。”
“通知书。”扣着纸袋的指尖陷进去一点很快恢复，纪千流自然将手中的一个文件袋搁在茶几上，宽大的居家服弯腰也依旧扣得整整齐齐，棉质拖鞋踩在地板上打下小小一片移动的阴影。
“谢谢。”纪沅心虚地拽出最下面的那张纸，拉到一半她草草扫过又推回去，手指摩挲着纸袋封口，纪沅吸了吸气，看着背对着的纪千流开口，“千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去找她的。”
“我知道。”纪千流的拳握起又松开，身体也从倏尔紧绷的状态脱离，他迈出几步，步伐显得有些缓慢，“你今晚，很迟。”
纪沅愣了一会才理解他的意思，她的手按在肩头，神情有些模糊的危险，娟秀的脸有那么一种不怒自威的错觉，但真的只是像错觉一样，纪沅打着哈哈拍拍千流的肩：“千流，以后不会了，谢谢你，去睡吧。”
纪千流没有再说什么，回到房间以后他没有开灯，从窗口漏进卧室的风卷得纱帘起伏，乌云散去，夜逐渐亮起来，开始可以看到墙边隐约翻起翻盖的形状。千流在座椅上坐下，左手纤长的指隔空弹着还没有沾上任何指纹的琴键，掌心收拢。
狼藉的记忆遏制不住地翻涌重复，其实早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尽管原因跟意料之中相去甚远，但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的结果不会变的，最后那扇门被砸开，一切进行的毫无阻碍，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纯黑色的钢琴一点点碎成无法拼接的残破，混乱的光影透过树叶的罅隙照在手臂上，就像印记一样的光斑，结束了，纪千流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的一半身体寒冷的不似常人，简易的遥控器在按下的一刹那前落到了别的地方，他才意识到周围诡异的寂静，那个流着汗的身体拥抱着他：“千流，没事了，琴，会回来的。”
还是无法控制地短暂失神了，其实他内心一点都不渴望这么紧张的对峙，可是没办法，这里他拥有的依仗已经不存在了，不，他什么都没有，从一开始就是。
那是他们的初识，初识的契机却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天真，有些东西是注定弥补不起来的。
就像纪沅朝他伸出手，不成熟的他只会漠然的转过头。
手颤抖着下移，尚未触到琴键便弯曲的不成章法，千流把脸贴在归位的琴盖上，闭上了眼，睫毛顺服，黑得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