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细数了数,以她对这永安巷的了解,
“听说红夫人是八年前回到的十二楼,她既然逃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到十二楼?”
“因为十二楼是个人间地狱。”
“她是想折磨成欢和她自己?”
“恰恰相反。”
“我不明白。”
“你最好永远都不明白。”
忍冬又算了算,好像更迷茫了,“我听说百里长街也是八年前来的永安巷,我想以那位大人物的性子,是不可能轻易饶过这个不成事的人。”
“除非……”
看着荼蘼的笑而不语,忍冬恍然大悟,立刻改了口,
“莫非他是为了守着红夫人,才到这里来的?”
“我不知道,我猜,百里长街想留在什么样的地方,就一定留得住。”
“不升官我懂了,可这些年他得罪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什么没有降呢?”这是忍冬的疑惑,当然也是永安巷所有人的疑惑,这个动荡的地方,从来没有人能够如此永安。
“因为永安巷这个地方,就是个修罗场,这样一块烫手的山芋,只有他肯接,也只有他的铁齿铜牙能不要命地啃下去。”
“那红夫人对他,到底是余情未了呢,还是恨之入骨呢?”
“你这个……倒是问倒我了,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还重要么?”
“当然重要!”
忍冬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可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我只知道,人既然活着,就不能不明不白的活,不管孰是孰非,只要肯耐下性子去看,去听,去想,一件一件拎出来,理清楚,总会得出个所以然来,这世上的道理既然存在,那就没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我最讨厌人家敷衍说无从考究,实际上就是逃避责任。”
“嗯。”
荼蘼并不反驳,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她看着忍冬时,眼中充满着说不明的羡慕。
羡慕她的年轻,年轻真好,总是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义愤填膺,尚未懂得难得糊涂的可贵,也算是幸。
忍冬看她不予回应,喃喃地嘟念着,“不论如何,百里长街先对不起红夫人,不论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总归是活该的。”
“为什么不是温长昇自作孽不可活呢?”
忍冬突地怔了一下,“什……什么?”
“百里长街要是刚正不阿交出证据,你们就说他薄情寡义,百里长街要是于心不忍选择护短,你们又说他尸位素餐,百里长街要是不回到永安巷,你们就觉得他忘恩负义,可百里长街如今守着十二楼,你们却又笑他竟还有脸面回来,他倒是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这难道不是所谓的动辄得咎?
人心伪善,总是喜欢偏向弱者,谁的下场最惨谁就有可能获得更多的同情。
这其中最无辜受累的只有红夫人,所以你自然是站在了她的这边,同样也将她最为亲近的家人看作得错且错,何况人死为大,一抔黄土,一杯浊酒,便能一笑泯恩仇,前尘种种既往不咎,可若不是温长昇不义在先,又何来百里长街辜负在后?
先入为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要时刻记得,咱们是局外人,不管对谁,只有不偏不倚,才能看得清明。”
“我懂了!”
张子虚一把拉过了忍冬,得意洋洋地炫耀着,
“就假如说啊,如果你的家人十恶不赦,你会选择徇私包庇呢,还是大义灭亲呢?”
忍冬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这种问题实在是难以回答,却是反问,“你呢?”
“我?我当然是大义灭亲了,这还用得着考虑么?”
“没心肝儿的东西没家人。”荼蘼在一旁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有些忿忿不平,“刚才还说要认老子当娘,现在就盘算着怎么灭老子了?”
“掌柜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子虚刚想再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荼蘼已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啊你们,这是跟我当菜涮呢!得了,能够大义灭亲的毕竟是少数,那都是些大英雄大豪杰做的事情,咱们几个,还是老老实实开咱们的黑店吧。”
“嘿哟喂,你可算想起来咱们是开店的了,就知道嘴上说,还不快去干活!”
张子虚望了一眼门外,“我去给掌柜的开张拉客!”
谢乌有也立马窜回了账台后面,“我去给掌柜的清算账本!”
后厨的门口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去给掌柜的煮牛肉面。”
忍冬看着周围的人突然全像变了一个人,立刻意识到危机感,赶忙跑开了去,边跑边喊,“我去给掌柜的烧洗澡水!”
忍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后院,大门打开,晨曦的光穿过雾气透了进来,洒在另一个背影上面。
谢乌有只是说着那样的话,但他却站在柜台旁一直没有动,背对着她,站在半明半暗之中。
“人走了,你可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