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一个毫无桎梏之人会嫉妒一个身陷囹圄之人?”
“身无所缚,顽疾在心。他嫉妒你想要的,他不敢要。”
这个答案,她没有办法回应。
诚然如他所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竹公子真是会安慰人,总是能看到别人不曾看到的东西。”
“你要是想看,也可以看到。”
“怎么讲?”
“你来,我指给你看。”
荼蘼将信将疑地走到案几旁,与他面对面地坐下,她只看得到,那个神似故人的面庞。
她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腕上,竹叶青的手。
他的人虽如白玉一般温润,可是这只手却像死人一样的冰冷。
这不禁让她有些恍惚,这个人到底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到底是存在的还是虚无的。
“你受伤了?”
竹叶青脸上的笑意突然敛起,他从刚才就已察觉到她吐纳间与上次造访的时候气息有些不同,直到这一刻摸到她的脉象,他才意识到这伤有多严重。
“小伤,不妨事。”
她嘴上虽这样说着,眼睛却还是不自觉地瞥在了毒印已蔓延到的肩头上,日过一天,毒近一分,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麻烦事,都有不得不与人动手的理由,她甚至不知道是否还能挨得住这七七四十九天。
“嗯。”
竹叶青却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既然她不想说,他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轻轻拈起她的手,轻轻按到了茶壶旁,“看到了么?”
“什么?”
“嘘,你听。
壶内的水大约有八成半热,温而不烫,是最适宜阳羡茶的温度。
你听壶中的水声,还在咕噜咕噜往上涌着小气泡,这般浩荡,就像它们当初在巫峡涧奔腾而下的时候一样。”
“这是巫峡的水?”
“昔有王安石明断三峡水,瞿塘三峡,上峡西陵水性太急则味浓,下峡临峡水性太缓则味淡,唯有这居中的巫峡恰如其分,是最合适阳羡茶不过的了。如今见一壶中水有如重回楚地浩渺,这便是我所见。”
“我懂了,原来你所看到的,大抵都只是猜到的?”
“也不尽然。
江陵的气候有些湿热,这张石桌下已生出了几簇青苔,刚冒出来的新芽暂时还没染上潮气,可是生命破土而出的声音细微却又清晰。
竹篱下的那株荼蘼我守了几日,终是要开了,那一株比往日寄与你的都要大些。
院中的碣兰正很快,一目十行却终不得书中要领,若是有一日她静下心来字句斟酌,必然会发现笔者的另一番真意。
弄梅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我猜她定是又把前夜剩下的茶水倒去浇花,说了几次她总是不听。
巷子里卖糖葫芦的赵跛子每日这个时辰会经过门前,他的脚步声一轻一重,轻的时间短一些,重的时间长一些,好用的那条腿总是要走更多的路,他舍不得浪费。
街边的两条狗对户而吠,小黑叫了二十三声,大黄只叫了十一声,它总是吵不过小黑,每次都是。
旁边的酒馆里,账房和跑堂好像又拌起嘴来,他们每日总是那样争执不休,但永远都达不到一致的意见,又偏偏以此为乐。
巷首的赌坊外,有阵阵哀嚎声,好像是因为出老千被切断了手指,这是今日天亮以来的第三个人了,也是伤得最轻的一个人……”
竹叶青带着她从手边的茶壶一直往外看去,从永安巷的这条小街绕了一整圈突然回来,
“你的心,倒是比之前平和了许多。”
听到这样的话,荼蘼才发现,自己早已不知不觉跟着他的思绪走了出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闭上的双眼,也许只有把自己真正变成竹叶青,她才能知道竹叶青究竟能看到些什么。
可闭上双眼的时候,她看到的不是光明,也不是黑暗,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你看到什么了,是我错了。”
她错了,错低估了他,如他所言,即便足不出户,永安巷此刻正发生的一切,也尽在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