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漕粮午时才送到,幸好货不多,彭涛领着帮众连饭都顾不上吃便开始将一担担的漕粮往船上搬运。彭涛仗着自己六鼎体魄一次便能扛上四五袋,要知道两袋米便有一石,足见彭涛力道强劲。
搬运漕粮的并非只有黑丞会的人,许多在黑丞会管制下的小势力甚至是一些散人在彭涛授意下,都能来干这份差事。许多附近懂事的男娃子如果想为家中减轻些负担都是可以到此扛漕粮,待遇也不错:一天管两顿饱,扛一袋五十文。
彭涛很喜欢一个常在这里与他们一同搬运漕粮的少年,名叫蒋恪。
蒋恪的爹爹是合壤郡的一名冲卒,去年乾仁之乱,喻州太守集结兵力支援北境。他的爹爹也在名单之中,只是可惜他爹没有活到最后,
信州封屯卫一战,决定了信州今后是跟大幸还是跟百胡,两方皆是加紧调派兵力。封屯卫一失,信州再无险可守,百胡便可矛指京州,纵深极广,一举南下中原也不再是空谈。
那一战,大幸几乎倾其所有助力北境,乾仁皇帝更是下旨,百姓只留来年粮种和口粮,其余尽数收归国用,再一道转至东敖海运至北境封屯卫。
十八万大幸将士,无论是祖坦手下的信州骑还是久经沙场的老帅狄重儒手下的狄师,又或者是兵部尚书康尧率领的京畿援军幸龙卫。
精锐尽出,能打的将,能打的兵,齐聚封屯卫。
百胡以桀女、真戎、象、羯等几个强大的部族为首,拥兵近五十万,浩浩荡荡的向封屯袭来。
打仗,无非是用人命填窟窿。
你来我往打了半年,大幸死伤十万余,以禁武关一战最甚:兵部尚书康尧战死,狄重儒六旬高龄披甲上阵为流矢射瞎了一只眼,汉王的六千靖难兵马全军尽墨。
当然,百胡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因为他们在禁武关留下了足足十三万具尸体,连当时一统联军的大帅阿勒耶济都死在了禁武关的城墙之下,在闭上双眼的前一刻,他看着封屯卫禁武关那残破的城墙眼神中只有不甘。
那道城墙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大幸最终守住了封屯卫,遏止了百胡一统中原的狼子野心,祖坦本想带兵继续乘胜追击。但朝廷下旨双方签订合约,就此停战。
“我大幸沃土万里,不应以一时之怒而擅起战乱,不应以一地之失而狼烟全境,更不应以一地百姓而让天下黎民受苦。”
庙堂一奏三不应,悦得龙颜冠少保。
陈淮有个陈少保的名号,还有个陈不应的诨号。
即便祖坦北伐之心再盛,也不得不听旨收兵,因为他相信如果他拿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那一套来应付圣旨,那么他便会成为下一个胡珏庸!
蒋恪的爹爹便是在禁武关一战永远留在了北境。蒋恪家中多弟妹,娘亲一人实在难以养活他们一大家子,长兄如父,他不得不早早出来养家糊口。
所幸蒋恪在搬运漕粮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和善的大哥哥。蒋恪不知道那大哥哥叫什么,只知道姓彭,他便称呼其为彭大哥。
彭大哥力大如牛,一次便能扛起好几袋漕粮。每每出力最多,到晚上结工钱的时候却总不见了人影。但只要彭大哥见了他一定会笑着破过来调侃他:“蒋恪呀,你不去念私塾,真是白瞎了这灵光脑子。我家里就有个兄弟天天嫌弃我脑子笨,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搬来搬去能赚几个钱?读了书,以后万一光宗耀祖当上大官再来报效国家,你爹在下边估计要笑活过来。”
然后彭大哥就会从兜里掏出糖果或者卤好的肉干给自己吃。自己舍不得吃,偷偷藏起来想回去留给娘亲和弟弟妹妹,被彭大哥发现之后倒是挨了一顿骂,只是以后每次彭大哥就给的更多:“你自个儿也吃点,剩下的带回去就成。”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先开始自己搬一袋漕粮是五十文钱,后来再到管事的柳大哥那里结工钱却按照一袋百文来算。再三追问,柳大哥才轻叹告诉他:“多出来的是你爹爹守卫大幸的工钱,虽然你爹付出的远比这点铜钱多的多。但是啊,死人流了血,咱们不好再让活人流泪。你啥时候不想干这差事了,来找我,我带你去私塾看看。”
普通人家怎么上得了私塾?蒋恪每每只当是自己命好,无论彭大哥还是柳大哥,都是自己遇到的善人,但也不敢奢望太多。
多年以后,在那个黑云压城之日。有人一身雄甲红袍站在城楼观望城墙下面密密麻麻的百胡大军,他依旧能想起那句话。只是那时的他已经读过许多圣贤书,但他拒绝了留任京官当那前途无量的黄门郎,亲手断送了本属于他的锦绣前程,一心来到北境。
因为他寒窗苦读多年,读的最多的书便是各类兵法。他读书的初衷,一刻也不敢忘。
“娘,恪儿不孝,今日愿与爹同葬北境。彭大哥,你且好生看着,蒋恪没有辜负你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