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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柏玉”(双男主求推荐~求收藏~)(2/2)

    在接受完手术之后的十四天之内,他一次也没有醒来过。这也是王晓杭在见到柏玉时差点绷不住的原因。

    林英瞳只能通过小陈每天接通的视频看到他。第一次看到是黎至昂刚刚手术完——预后良好,他被推着进入实验室,身上插满了管子。

    三天以后小陈接起视频的脸色有些差,林英瞳见到的是一个横放着的水箱——看清里头的人形时,林英瞳感觉喉咙像被人钳住。被液体浸泡着的,毫无意识的人体,隐约可见熟悉的脸部轮廓。

    一丁点儿活气都没有,仿佛一个人体标本——

    林英瞳讲话就变得很不好听,他直截了当问小陈:我哥是不是要死了。

    小陈被那话吓得发愣,直说,不会的不会的。

    小陈性格木讷,不懂怎么去安慰眼眶通红的年轻人,每天的视频通讯似乎也只是为了完成黎至昂交代的例行任务。

    第四天的时候小陈没有被允许探视,林英瞳在电话那一头抓着头发。问,陈哥,我能不能上来看看我哥。小陈说,不行,海下城的入口下星期就彻底关闭了,现在最后一批入城的人正在通关,方舟再下个星期登船。很快海下、地面、方舟,就不能互通了。

    林英瞳愣了,“那我哥要是没醒怎么办?”

    这话没有把小陈问住,小陈耐心解释,会一直有专人照看和操作实验室,操作员包括实验成功了的改造人。“珊瑚”实验室里的人们是完全独立于方舟、海下城而存在的,注定要在“海中”生存——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等“雨”落下来,覆盖并淹没地表。“珊瑚”作为一个大型的可移动实验室,会沿着早就设定好的轨道到达水压合适的地方。

    第五天的时候,小陈没有拨视频电话过来。

    之后的黎至昂身体各项指标逐渐平稳,作为一个新鲜构造的机体,虽然在以惊人的速度咬合着身上一切新的器官,然而人依然连着呼吸机,没有苏醒的迹象。

    直到十数天后,小陈告诉林英瞳,要接柏玉登船。

    林英瞳说,那你让我看看我哥。

    小陈举着手机视频进了实验室的时候,那个立起来的水箱发出荧荧的光芒,是水中连接测量黎至昂体征的仪器在发出光来。

    呼吸罩仍然套在黎至昂的鼻下,有一根细细的管道给他输送氧气——但是他的身体显然已适应了水中的环境,汩汩不停地注入到水箱中的氧气,已经可以被他翕动着的“腮”和口部从水中分解出来,供给大脑。

    他被仪器固定着,闭着眼悬在水箱中。隐约见到正在愈合的胸膛在水中轻轻起伏,看起来似乎在熟睡。

    “妈妈就拜托你们了。”林英瞳说。

    而柏玉终于得知事实的真相,是在验证完船票、通过了安检,来到了登船等候处的时候。

    方舟宏伟。

    位于世界各地的它们都还没有起飞。说实在的,偌大的方舟是结合了飞行器、飞艇为一体的巨大的人造悬浮艇,动力方面,则将太阳光能利用到了极致。

    柏玉是和小陈、王晓杭,乘坐着大巴、换乘火车,而后乘搭小型运输机,才来到原先保密的登船地点。

    亚洲东部的那艘方舟,泊于腹地西南,它预备起航的地方海拔两千七百多米,在横断山脉的尽头,郁郁葱葱的一团绿海之中。

    它那么大,为了修建它,深山老林之中,甚至建起了规模庞大的一套方舟运载基地

    柏玉还在车上的时候远远地看去,透过茂密的树影望向山顶,还以为山顶泊着从天上跌下来的一大朵厚厚的云。

    远观方舟是灰色的扁平状——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竟然可以飞起来。它静默地吞噬着近处的一切光线,色泽既顺滑又黯淡。越是靠近,越是显得硕大无朋,柏玉记得林英瞳给她描述的时候,还曾得意洋洋地背诗——他说:“妈妈,方舟太漂亮了,你来看了就知道,远远地看着,像一只停着的大鸟,是我们学的逍遥游,”林英瞳摇头晃脑给妈妈学,“「……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儿子的声音还在耳边似的。

    柏玉透过车窗,努力地向方舟看去,在那一大片“云”的上空,就算是白日,也隐约可见“共工”的一道月牙似的阴影,它此时已经比月亮还要大许多倍。蜿蜒的公路愈发接近山顶,没有了四周围山壁的遮挡,即令是白日,都显得宇宙正在无限凶狠地向地球侵压过来。

    柏玉嘴里喃喃儿子背的古文,“垂天之云……”

    柏玉觉得儿子讲得真好——

    ——她后来又气又痛,回过神来的时候想,哪知道这小子,压根也没机会见到这景象呢?实在又是和他哥合起伙来编出的一套详实的谎话。

    排队登船的人很多。在机器验证船票、人脸识别以后,人群似乎就根据舱位、属性和职业被不停地分流。柏玉发现,最后和她走在一块儿的几十个人里头,男女老少都有,但青年人很少,绝大多数是稍微有了些年纪的人,是柏玉的同龄人,再有,就是年纪很小的小朋友、被年轻的母亲或者年迈的祖辈牵在身侧。这一队列里的所有人都显得十分沉默,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交谈。

    柏玉觉得奇怪。

    皱了皱眉,才意识到似乎这些人都是单个前来的。没有“结伴”的,除了带着咿呀学语小朋友的,这一个队伍,似乎并非以“家庭”为单位。

    简易的等候厅里,一位办事员正在挨个核实旅客的船舱等次。

    柏玉的行李不算多,一个行李箱。依照黎至昂之前的嘱咐,精简了又精简,记得儿子说,我们都不能去送你,也没人帮你拎着行李。

    队伍不算长,人们静静地。柏玉前面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有些花白的齐耳短发梳得一丝不乱,她拎了一只小小的手提包,放在行李箱上。柏玉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她不时地从贴身口袋里拿出手绢来,小心地拭过眼角。妇人戴一副斯文的眼镜,每次拭泪,另一手要轻轻地抬起镜架,低着头,身材本来瘦小,若不是柏玉站在她的后头,她简直太容易被忽略掉。

    柏玉哪能知道对方哭泣的原因。

    “大姐,”柏玉探身上前,将一张面巾纸递过去,低了声音,“大姐,别哭啦,今儿不是登船嘛,”她不惯于安慰人,只是瞧她哭得令她不忍,“是好日子呀。”她温温柔柔。

    那妇人接过了面巾纸,却在听到后面几个字时,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泪水里泡着的眼睛似乎有些浑浊,她开了口——

    “怎么能叫好日子?”语气是诘问,声音有些沙哑。她捏着面巾纸,却不用,只是攥在手里,攥成一团——

    柏玉不知所措,“啊?”

    “怎么能叫好日子啊——”那妇人这样说着,声音稍微高了一些,周围就有沉郁的目光投过来了。

    她顿了顿,柏玉不知怎么接。

    “……我闺女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呀。”她喃喃道。

    柏玉听得一下愣了,“对不起对不起,大姐,我不知道——”

    那妇人抬起眼睛,“你家……”她哽咽着停顿了一下,不少人都看着她们,她斜眼看了下他们,凑近柏玉一点,伸手握着她的袖子,“你家……是谁换你上来的?”

    似乎真空了一秒。

    柏玉望着她,疑惑万分地皱着眉头,感觉对方拽着自己的袖子、继而攥住了她的手腕,柏玉想往后退一步却动弹不得,她张了张口,“……换?”柏玉几乎是虚弱地问,“大姐,换什么——”

    “你不知道吗?”那妇人眼睛里有长日哭泣留下的血丝,“咱们这个房间里的名额,都是换来的。我的名额——是我闺女报名了实验,用命冒险换的,她说,只有这样,咱俩才都能活——”她哑着声,“我悔呀!我糊涂呀!怎么就答应了那丫头,到了现在也没有她的消息,中间和她视频了一次,又不准我去死,也替不成她……后来,再也没给我来过信——”

    柏玉感觉脑子里轰地一下,似乎所有血都往上冲。又刷地、血从头顶里往下跌,滚沸的血液,从手脚收束进心脏,再也没有泵出来似的。

    ——她的大儿子,再也没来过信,再没见过人影。

    大姐还在絮絮地讲:“……我糊涂呀,又舍不得她,总想着留一条命,兴许还能见着她——”

    柏玉嘴唇发着抖,脚底下似乎地面都软了,有些站不稳。“大姐,不是,我没听懂,”现在是她反手紧紧抓住对方,“什么意思啊,我儿子说……儿子说是他们单位给他的呀,”她连忙在贴身的皮包里去翻那些文件,“他们、他们说,他们实验室已经先登船——”

    “妹子,”大姐打断她,神情从疑惑到小心,她觑着柏玉的神色,“方舟是这两天……才能登船的啊……”

    柏玉僵住了。

    奇异的,对痛苦的觉察似乎忽然顿住,对于大儿子和小儿子可能已经置身险境、凶多吉少这件事的判断和感知变得模糊,她的脑海里忽然如同咒语一般回荡起了一句话。

    那句她怕了一辈子的话。

    ——「那个女的命硬,现在克死男人,将来,还要克死儿子的呀——」

    柏玉听不见大姐在讲什么了,她又愤怒,又恨又痛,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觉得手上针刺般发麻,小口小口吸进喉咙里的空气,进不到胸腔,眼前很快什么都看不到了。

    周围一黑,人就向前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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