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场景,吴梦窗抚头轻叹,“今科炙手可热的学子都被其他青楼楚馆早早抢走了,剩下的这些资质平平,还不如司梦姑娘呢!”
“那倒未必,我看这位张公子就挺不错的。”陆子由道,“我记得,是叫张敬夫吧!”
“我来!”就在两人交谈之际,一位黄衣公子领着四五个随从,从门口大步走来。
就在众人闻声转头时,黄衣公子身后的几名随从早已一拥而上,推搡着人群挤出一条路来。黄衣公子亦步亦趋来到台前,众人早已怨声载道,纷纷讨论。
“这人是谁?怎敢如此无理?”
“你看他那几个手下的长相,满脸横肉的,感觉都不是什么善茬。”
“这人我好像在省试中见过他。”
“他也是今科试子?如此行径,简直有辱斯文。”
“我认识其中一个手下,到我店里收过租,好像是相府家奴。”
“相府的家奴?难不成这位公子是相府的....”
“蒯埙,是蒯埙。蒯相最疼的长孙。”
“什么?竟然是蒯相的长孙,就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放屁。”
一番议论声中,众人都清楚了这人的身份,渐渐的都不敢言语了。
早在蒯埙一干人等进门时,站在二楼的陆吴二人就已认出他来。
看到蒯埙任凭家奴为非作歹,吴梦窗气的咬牙切齿,“蒯埙怎么来了?哼,装腔作势,还真是蒯家的一贯作风啊!”
蒯埙举手示意手下待命,自己一人走上台去。他健步如飞,来到司梦姑娘身前一丈出停下。待他仔细打量了眼前女子片刻,随即喜道,“早就听闻忘春楼的司梦姑娘才貌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司梦莞尔道,“蒯公子客气了。公子大名,奴家也是如雷贯耳。”
作为烟柳之地的女子,每日都会接触来自临安城中的各界人士。从他们的口中,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位蒯埙蒯公子的凶名。
坊传此人性情乖张,喜怒无常。仗其祖父乃当今国相,便在临安府中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前些日子,这位蒯公子去了城南瓦肆的一家教坊听曲。也不知是贪杯喝多了,还是故意寻衅滋事,竟然点名要看杨太真的霓裳羽衣曲。
可这只是一家小小的民间教坊,哪会什么旧时的宫廷乐舞。坊主再三解释,怎料却惹得蒯埙愈发的不满。一怒之下,指使左右砸了这家教坊的招牌。
虽知凶名,忘春楼几人倒也不变神色。
那名蓝女子向前一步,护在司梦身前开口道,“不知蒯公子今日到访忘春楼,有何贵干?”
“自然是为了给司梦姑娘作赋。”蒯埙自信满满。
“我记得忘春楼的请帖并没有邀请蒯公子吧。”
蓝衣姑娘有意说他自作多情,不过毫不在意,淡淡一笑,“哦!那就是你忘春楼得问题了。”
随即话锋一转,“我且问你,忘春楼今晚邀请这十数位今科才子,可是为了一个月后的重阳诗会?”
“是。不过像蒯公子这样的身份,同忘春楼参加重阳诗会,会不会有点自降身份了。”蓝衣姑娘再次婉拒。
谁曾想蒯埙语出惊人,仰天大笑三声道,“哈哈哈!看来你们还不知道,也是。
所谓重阳诗会,登高怀古。原为坊间各大乐馆自发组成的节庆活动,主要是各坊的头牌相互切磋技艺,后又引来不少文人才子的参与,渐渐的便颇具名声。
不过今年物阜民安,官家体恤百姓多年辛苦,遂指重阳诗会愿与民同乐。
有赶上今年赶考的举子众多,除科考外,官家还寓意在重阳诗会上见到今科才子一展芳华。
所以对本公子来说,什么忘春楼、西月舫的皆无所谓。”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我的个老天爷!我没听错吧!?姓蒯的这小子说,官家也要来重阳诗会?”
“你没听错,那位蒯公子就是这么说的。”
“这事不会有假吧!”
“应该不会吧!怎么说人也是相国家的小少爷,所言应该非虚。”
蒯埙刚才所言,不仅让台下的人惊了下巴,也让陆子由极为震惊。
“老吴我没听错吧!蒯埙刚才说的是,官家要出席重阳诗会?”
“子由,你没听错,官家就是要出席重阳诗会。”吴梦窗的表现的就比较自然,“其实今日早朝结束,我爹就在家中大骂蒯贼。
原是官家向蒯老贼询问省考一事。蒯老贼以今科参考举子众多为由,说要仔细遴选。一来二去又提到今岁稻谷丰收,国库充盈。蒯老贼借机拍官家的马屁拍,夸官家殚精竭力,仁俭爱民,颇有仁宗风采。官家一高兴,就提了一句国之幸事,当与民同乐。
想来事后应该是有人向官家提议,说起了重阳诗会。不过宫里暂时还没传出消息。如今听蒯埙所言,怕是蒯家的人早就知道了。又或许提起重阳诗会的就是蒯覃老贼。”
陆子由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后道,“这么说来,蒯埙今日来忘春楼,很有可能就是蒯覃的授意。”
“子由的意思是,蒯老贼想让他蒯埙在官家的面前露露脸?”
“八成如此了。”陆子由点点头,“蒯埙不比其他世家弟子,他在文坛市井中的名声极差。所以很少有人会请他参加诗会,而他似乎也不喜吟诗作赋。”
“子由你说的有道理。”吴梦窗突然跳起来,兴奋地说道,“咱们可不能让蒯老贼的奸计得逞,得想办法给这个蒯埙来个下马威。就当是为冤死的乐将军雪恨了。”
“罪不及家人。”陆子由悻悻然道,“也罢,先看看再说。”
就在众人说话之际,蒯埙向前逼近两步,手中玉扇一指,十分霸气地说道,“本公子看中的是人!一个足以惊艳全场的绝代佳人。”
蓝衣女子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司梦拦下。
“云姐...”
这名被唤作云姐的蓝衣女子转过头,瞧见平日里清纯善良的梦妹子正投给自己一个坚定的眼神。她立刻明白了,识趣的退回到司梦的身后。
司梦上来先是自谦,“是蒯公子高看了,奴家可不敢自称什么绝代佳人。”
随后轻摇团扇,拍着酥胸,言辞凿凿道,“不过一事有一事之长进,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既然蒯公子是为奴家而来,那就请公子同台下的文人举子们一样,守我忘春楼的规矩。
今夜不论家财身世,只以词赋高低分胜负。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自该如此。”蒯埙点点头,“烦请司梦姑娘出题!”
“刚刚张公子以花月为题,作了一首《菩萨蛮·花开花落有时尽》。文采辞藻皆属上佳,隐隐然已在众人之上。
那就请蒯公子也以花月为题,作词一首。以一炷香为限。”说完,司梦转身吩咐身后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燃香。那名侍女本就站在桌案旁,桌案上摆着一鼎古铜色的香炉,一支红蜡和一小捆紫檀香。侍女小心翼翼地从那捆紫檀香里取出一支,斜在红烛上点燃。随后取下香炉里已经燃尽的那支,将新的插了上去。
见香炉上青烟飘起,司梦告知蒯埙道,“香已点燃,还请蒯公子开始吧!”
“好。”蒯埙一边踱着步,一边思索着,但他的视线却未从司梦的身上移开过。
既而,香燃大半,蒯埙忽觉灵感大发。随即招呼自己的家奴取来台下的笔墨纸砚,就着放在香炉桌案上,停停写写。终于在香燃烬之前,写出了新词。
蒯埙拿起写好的新词,吹干上面的墨迹,随后将书稿交到司梦姑娘的手中。
“司梦姑娘,词已写好。劳烦姑娘唱上一曲《临江仙》。”
司梦本欲拒绝,但接过书稿一看,顿时面入难色。本以为会是淫词艳语,谁成想确实是上佳之作。
“唱曲的事还是我来吧!”云姐见司梦为难,便主动接过蒯埙写的词。
不多时,台上丝竹声起,云锣、小鼓、轧筝等十数种乐器都参与其中。
云姐就着书稿,对着节拍唱道。
“独上高楼倚墙东,今夜万籁俱静。琤崆莫染破阑夕。绫罗轻笼月,佼人抚玉徽。
心念瑶池玉芙蓉,长恨鹊桥难谋。醉折木犀疑双嗅。西风不解情,檀口印心中。”
云姐唱罢,台下众人纷纷喝彩。
“好。晴姑娘唱的真好,真不愧为绝世佳人。”
“西风不解情,檀口印心中。好句,这是好句啊!没想到一个纨绔子弟也能做出这么好的词句来。”
“是啊,是啊!张公子做《菩萨蛮·花开花落终有时》可是足足用了一炷香,而这蒯埙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作出了这么好的词,直到晴云姑娘唱罢,香才堪堪燃尽。”
“这么说来,蒯埙之才在张敬夫之上?”
“那倒未必。这司梦姑娘不是还没给出评语嘛!再等等。”
待到司梦姑娘一开口,众人就像约定好的一样,同时安静下来。
“蒯公子这首,《临江仙·独上高楼倚墙东》。情起空灵,醉消新愁,魂入九天,梦嗅桂花,意味深久。‘西风不解情,檀口印心中’,此句虽不及柳大家《凤栖梧》中‘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来的唯美婉致,但已有秦太虚《鹊桥仙》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几分意境。”
蒯埙哈哈大笑道,“司梦姑娘果然才识过人,一语中的。
其实词中所述,皆是蒯某昨夜醉宿隔壁不归阁的经过。
昨夜蒯某为了清静,一个人包了不归阁。在顶楼吹风饮酒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在弹奏司马相如《凤求凰》。
我虽然看不到她,但透过那琴声,我能感觉的到。毕竟当今没有哪一个男子能把这首曲子弹奏的如此哀婉。
我欲寻声去,何奈酒意浓。再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
一番叙说之后,蒯埙转脸严肃问道,“不知司梦姑娘以为蒯某的这首《临江仙》比之张举子的《菩萨蛮》哪个更胜一筹。”
司梦心中纠结道,“这...自然是蒯公子的略优。”
这话一出,台上的蒯埙也慢慢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传到台下蒯家家奴的耳里,几人也是振奋不已地高呼道,“公子威武,公子威武。”
不过此时,在二楼一直密切观望的吴梦窗终于待不住了。他指着一脸胜券在握的蒯埙破口大骂道,“子由,你瞧瞧他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样。你能忍得下去?”
陆子由缄默,当下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