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即将到来的这一场大战让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恨不得高声长啸的兴奋感,一战成名就在明日凌晨,他没狂妄自大到能把对方七八万边军尽数斩杀在七十里外的荒原,这一次只需要惊破那些不可一世的边军胆子,再能俘获三五万人最好不过。
这就相当于断了柳大胖子的一条腿。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柳同昌都不敢贸然离开武威,那李敬威就能腾出手来尝试着拉拢驻兵溱川城的郭奉平,大周气数将尽又如何,只要是他姓李的坐龙椅,年号既然能改、祖宗定下的国号也没什么不能改的,实在不行就迁都,苏州金陵也是个好地方,没必要死守着现在四处漏风的中州不放手。
李敬威生平最厌恶等待,但这次几个时辰里他没有觉得烦躁,而且偶尔会怔怔出神,想起很多有趣或者无趣的事情来,似乎不同的时间里对某一个人的看法也会变得不同,比如此刻他就有些希望陈无双能活得稍微长久一点,至少要把漠北妖族拖在雍州三五个月时间才好。
想来回京的宁王殿下不会让元玺皇帝过得太安生,兄弟阋墙的骂名让他们两个人去背,李敬威想着能说动郭奉平最好,元玺敢开先河任用内廷官宦为节度使,他就敢破例许诺郭奉平将来一个世袭罔替的异姓王,如果姓郭的不知好歹,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硬碰硬罢了,谁怂谁是王八蛋。
乌鸦手底下的机警斥候一趟一趟不停回报,如李敬威所料,从戌时天色彻底黑透开始,扎营在溱川城外的边军就悄悄舍了营帐,摸着黑往西一路行军,前面三十里走得挺快,而后不见郭奉平出兵追击,才点起火把放缓速度。
李敬威再次看了一遍手里的地形图,按照斥候的回报间隔时间推算边军行进速度,起码这一夜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停顿,那么大概会在丑时末、寅时处到达他所设伏的地方,自己麾下这四万多骑兵都不是没见过血的生瓜蛋,此时小部分跃跃欲试的已经开始擦拭枪头和刀刃。
驻兵校尉坟多年,李敬威时常会亲自轮换带着一队骑兵出去热热手,即便知道西北境内有很多马贼都是凉州驻兵假扮,但这些人比真正马贼更穷凶极恶,杀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尸位素餐的凉州都督就算知道了也装着没这回事,把死伤的人都往大漠马帮头上算。
马三爷的赫赫威名,倒有六成是李敬威杀出来的。
斥候最后一趟回报是在丑时刚过,边军派在前面探路的兵卒已然到了三里之外,李敬威缓缓抽出腰间两柄佩刀左右看了几眼,又同时收归入鞘,接过身侧亲卫递来的一杆长枪掂了掂,起身活动活动手脚关节,伸手抚摸坐骑颜色火红的鬃毛,轻声下令道:“备战。”
布成一个半圆形阵势拦住边军去路的几万骑兵纷纷翻身上马,有条不紊地检查肩上硬弓、背上箭壶、腰间佩刀、手中长枪,只待目前已经不能再称为皇子殿下的李敬威一声响箭,就要铆足了劲让北境这帮土包子见识见识世面,省得真以为在城墙上身经百战就能在天底下所向无敌了。
似乎是发觉了周围气氛太过压抑,边军前哨星星点点的火把光亮移动速度开始变缓。
校尉坟骑兵处在上风位置,马蹄声在寂静旷野中能随着风吹出去很远,为免打草惊蛇,行事老成的乌鸦收回大部分斥候,只留十余人弃了马匹徒步轻声往来传递消息,李敬威远远看见无数火把汇成一条蜿蜒在夜色中的大蟒,脸上笑意越来越重。
数百上千年来,雍州边军在大周一十四州驻军中号称战力夺魁、胆气最壮,实际上天底下总是有些不肯服气的硬骨头,比如龙吟、虎啸、凤翔、玄武等天子亲军,比如在北境城墙上付出惨重代价的楚州撼山营,比如他一手拉扯起来的四万校尉坟骑兵。
李敬威很想用这一战,打烂柳同昌的野心,打烂元玺皇帝的胆气。
骑马并辔坐在他身侧往远处张望的,是曾在李敬威幼年时教他武艺的一个高手修士,匆匆十数年从宫廷大内到凉州校尉坟,这位领着二皇子踏上练刀之路的四境刀修鬓间已然有了斑斑霜雪,他突然轻声笑道:“这一战之后,凉州可就更乱了。”
李敬威嗯了一声,“乱就乱去吧,先有大乱才能有大治。”
半刻钟,乌鸦撤回了所有斥候,他的目光变得尤为急切,两次想请李敬威放响箭却欲言又止,双方离得太近了,边军探路的前哨再往前行进三五十丈,就能听见校尉坟这几万骑兵坐骑不安分的响鼻声,可李敬威仍然面色不变。
从火把光亮上看,边军派遣出来的前哨约莫有三百人左右,散成一个弧度向西的半圆形往前慢慢推进,乌鸦很清楚,他们的南侧是一条深达三四丈的沟壑,北侧土地倒是还算平整,骑兵冲锋需要一定的距离纵马蓄势,这个距离正在被对方前哨不断缩短。
火光下,乌鸦甚至能看见北境边军的黑色锁子甲。
走在最前面的探路老卒停住脚步,举着火把皱眉朝前张望,很快他就脸色大变,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前面有埋伏!是骑兵!”
这一声示警,撕碎了黎明之前的宁静。
李敬威摘下硬弓,一支响箭过后,杀声震天,万马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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