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佑不咸不淡的:“小白脸的血也是热的。”
方大头瞅了瞅穿衣显瘦的顾天佑,又看了看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儿子,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来卧龙塘有四年多了吧?”
“四年零七个月。”顾天佑规规矩矩回答道。
“嗯”方大头点点头,道:“来的时候十六,今年是二十还是二十一?”
顾天佑:“不满二十一周岁,虚岁算二十二也可以。”
“三年前你受伤那次我本想见见你,在医院大门口却碰上飞虎岭杨瘸子的大儿子。”方大头目光炯炯有神,盯着天佑,一字字问道:“说一说你跟那小子这几年都在忙活些什么?”
顾天佑早就知道瞒不过他,据实答道:“杨文山出人,我出钱,搞了点假烟假酒生意,后面两年又跟印尼人合作弄了个赌.球网站,抽点水头的小生意。”
“都是暴利行业,想必这几年没少赚。”方大头看不出是否满意天佑的回答,又问:“为什么突然不做了?”
顾天佑道:“之前是没办法干别的,所以只好铤而走险,打打擦边球,现在选择多了,不想继续冒险了。”
这个回答让方白羽想起了当年,那时候四兄弟携手在海上跑船,图的也是暴利,后来在顾老大的带领下,纷纷上岸转作正行。这些年,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都不禁钦佩顾宇飞当年的远见卓识。尤其是前几年,中央为加入世贸,加大了对东南沿海经济带的走私活动的整治力度,其他地方揪出来许多刚年跟他们兄弟一起跑船的大走私头子,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这么说你想转入正行了?”方大头脸色稍缓问道。
“是!”顾天佑正色道:“不能总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日子。”
“嘿嘿。”方大头的大脸难得露出笑意,道:“做正行未必就没有风险,不然怎么说商场就是战场。”话锋一转,又问:“听说你很喜欢看书?都看的是哪方面的?”
“在狱中那会儿有个老师,逼着我背了许多关于政治经济方面的书籍,那会儿只知道死记硬背,出来以后条件便利了,就想着把里头的门道弄清楚些。”顾天佑谨慎作答,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方大头点点头,道:“读书是个好习惯,但也不能把书读死了,书上的道理是好的,但做事的人未必都那么守规矩,只要是跟人打交道的生意,就没什么绝对的正经生意。”
谈话到目前为止,气氛似乎越来越和谐。方大头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倒像是在考校登门的毛脚女婿的本事。顾天佑心中紧绷的心弦稍稍松懈,可就在这时,方大头突然神色一变,声音陡然提高:“顾天佑,本来你小兔崽子要做什么都不关老子的事情,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招惹我家乐儿,我问你,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方大头的态度转变极为突然,天佑刚有些放松的心弦刹那被绷紧,搞不懂老小子是什么意思,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顾天佑刹那间的犹豫给了方大头发作的理由:“你个小瘪三,果然跟你那死鬼老子一个德行!”
这老小子不愧是脚踩黑白两道,商海沉浮多年的枭雄人物,谈话开始到现在,内容,节奏变化,都在他掌握之中。顾天佑狱中成长十四年,见识广博,又经龙爷,苗世凡和爆破组长,以及老不死那活着的社会大百科全书的调教,在卧龙塘独居四年有余,修心养性,学以致用,自问修养足以跟他掰掰手腕。真到了交锋时刻,却仍不免处处落在下风。
顾天佑心念电转,不能让他有这样的主观认定,如果谈判对手是商场老将方大头,自己还有几分把握,而如果是跟一个愤怒的父亲谈合作,则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必须得说点什么。
“我和顾宇飞是不同的!”顾天佑先断然否定方白羽带有臆测性的认定,又道:“我和乐儿之间的事情,跟今天你我要谈的内容没有关系,站在你面前的人是你结拜兄长唯一的儿子。”说罢,刻意将身体挺的更直,毫不逃避的与方白羽对视。
“你以为没有乐儿,你会有这个机会在老子面前大呼小叫?”方大头降低声调,仍然不怒自威。
“我跟乐儿之间发生了什么是我们俩的事,她是个成年人,我也不是小孩子,我们都能为自己所做的决定承担后果。”顾天佑尽量想把话题从这件事上拉出来:“作为父亲,您应该相信自己的孩子,而作为卧龙塘的带头人,您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卧龙塘接下来所要面临的困境。”
方大头霍然站起,一步跨到天佑面前:“小兔崽子,你以为你是谁?你老子顾老大当初都改变不了的定局,你能做什么?除了骗一骗单纯无知的小姑娘,弄些歪门邪道,你还会做什么?”
方白羽根本不给天佑抗辩的机会,问题一个接一个砸过来:“你知道你老子是什么样地人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得那个结果吗?你知道我们四个为了卧龙塘维系到今天曾做过些什么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找戴晓楼查游北望,还试图为五年前我们输掉的那场官司翻案,你想复活卧龙塘,却不知道这盖子下面隐藏的是什么样的对手,我不否认,这四年多你干得不赖,甚至远远超过了你老子对你的预期,但是想要把卧龙塘这块被砸碎的牌子重新竖起来,你还差的太远。”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就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最终我什么也做不了。”顾天佑面无表情,语气坚决:“我现在大概知道了一些事情,卧龙塘是时代的产物,然而属于它的时代已经过去,当初砸碎这块牌子的那些人现在只会比当初更强大,甚至强大到你们活下来的三个都不敢去对抗,当年他们瓜分了那消失的四十亿,又用这个包袱压垮了卧龙塘,最后,他们还要彻底让卧龙塘在东南商圈消失,而你们,宁愿做个看客。”
“我们是看客,你呢?你又是什么/?一个野心比本事大的幼稚家伙而已。”方白羽针锋相对:“我们至少可以保住这一方水土的安宁幸福,就算卧龙塘的产业彻底消失了,我的鑫乐珠宝还在,龚翰章的飞达地产还在,你双林叔的八方楼还在,村里两千多老少爷们的饭碗子还在,你小子也还能好好的活着,勾搭我那傻乎乎的臭丫头。”
“方大头,或许你说的都对,可是你搞错了一个事实,我是顾宇飞的儿子不假,但顾天佑这个名字不是他起的,我能在那样的地方生存下来,就绝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幼稚家伙,我不是靠你们几个暗中保护才活到今天的,很久以前我就知道顾宇飞有意让你们冷落对待我,其实是为了磨砺我。”
连方大头都叫出来了,顾天佑现在已不指望能说服他,但有些话窝在心里却是不吐不快,索性一口气喷出来:“我是个缺少原则的人,生存到今天,唯一的原则就是恩仇必报!顾家对我有生育之恩,顾宇飞曾为我这个私生子做了他当时能做的一切,这份恩情我还没报答,而那些把他逼死的人就是我的仇家,这个仇我也还没报,现在你要我放弃这一切,你觉着我会同意吗?”
方大头面色铁青,沉吟不语,气氛凝固的让一旁的方鸿鹏战栗不已,甚至感到呼吸困难。
“如果是为了乐儿呢?如果我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条件就是你必须放弃你那个报恩复仇的计划呢?”方大头猛抬头,盯着天佑,忽然劈头盖脸继续问道:“你不是一直有自己的打算吗?你想不想和乐儿一起去国外做一对儿快快乐乐的富二代?你要报恩要复仇,可你想没想过失败后会怎样?”
“你必须清楚,你的敌人绝不是哪几个人那么简单,卧龙塘是时代的产物,摧毁卧龙塘和你老爹的是另一个时代,这个时代还没有结束,如果你一意孤行,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等到有一天你被时代大潮拍死在沙滩上,想没想过我女儿怎么办?”
“这就是我和你们之间最大的区别,你已经认定了失败,而我只想尽力去做。”顾天佑的箭已离弦,绝无放弃的可能,“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功还是失败那是命运的选择,另外纠正您一句,我要对付的只是这个时代里几个跟我有杀父之仇的杂碎,不管这些人是身居高位,还是腰缠万贯前呼后拥,他们只是时代的弄潮儿,绝不是推动潮流的人!”
“你们在属于你们的那个时代里,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天下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们的妻子儿女?乐儿她选择了我,不是因为我是谁的儿子,也不是因为我拥有或者失去了什么,她只是单纯的想要跟我在一起,她已经准备好接受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失败,就如同当年苏霞珠和您妻子抱着孩子目送你和顾宇飞驶入大海。”
方大头听的很认真,脸上表情变幻难测,时而不以为然,时而又似很欣赏,待天佑不说了,沉思良久终于叹了口气:“看样子今晚你是不打算听我的了?”
“不只是今晚,如果您固执己见,我就算一个人也会把这件事做到底。”顾天佑毅然决然的:“如果真是为了乐儿打算,也许您更应该考虑的是从哪个方面助我一臂之力。”
“站出来帮你是不可能的,毕竟我身后还有整个卧龙塘村这一大家子人。”方白羽沉声道:“不过,我可以承诺,在你运作这件事的过程中,卧龙塘不会成为你的阻力,但你必须给我三点保证,不管成败都要好好活着,无论如何要尽力保护乐儿不受到伤害,还有就是整件事都是以你个人名义做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从方家出来,脑海中难以平静,有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方大头他们这一代已经老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刀头舔血的私枭山大王。就像他脚下那只死老虎,只能装装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