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仙侠小说 > 大仙道 > 楔子

    在冬天作客的雪往往是鹅毛大雪,这种通常是需要呼啸的风声鸣锣开道的,需要鹤辇鸾车虚张声势的。中庸的雪显然不是折中雪,而且和这种隆重热烈的气氛相反,不明的雪的到来简朴冷清,或者说悄无声息,是有着微服私访的味道。

    期限一直是云淡风轻,淡黄的阳光像一樽薄酒,暖暖洒在人身上。这种日子使人忍不住要想起淡青的树干和雪白的花朵的;然后天阴起来了,刮起了风,风不大,吹在脸上像一绺绺帛贴在脸上的凉。

    这也是正常的。这样阴了两天,天空由浅灰慢慢变成深的银灰,这种灰是含蓄而尊贵的,是琦年玉岁消逝了灰,是珠覆纷沓走远了的灰,是大有深意、藏而不露的。

    然后,眼前掠过一粒细小的白,是雪吗?定眼再看,已倏忽不见了,风也不见了。天气说不出是冷还是暖,冷暖交汇的样子,这种天气坐在寂静的车厢里是要引起假寐遐想欲望的。

    睁开眼时,发觉窗外的柏油马路湿湿的,显得黑而幽深,映着天空和行人的细碎倒影。

    路边是一层白,霜也似的,但却是雪,因为雪花就在窗外飞舞,小的像针尖,大的如雨点,但没有雨点那样饱满结实。雪花和雪花之间的缝隙很大,疏疏朗朗,像是银灰天空上敲打下来的一些琐屑。

    带着来历,各怀心事,自成一体。所以落下的时候,它们是衣食无忧的倏然。有的不时翻两个身,再拐到旁边和别的雪花耳语两句;有的很专注,呈一条很细的直线,仿佛要去赴一个什么宴会,而这场宴会是及具吸引力的,任凭行驶的车再怎么鸣笛也不会分神,雪们心无旁骛。

    落在房顶上的雪是动感,鳞鳞的瓦间涌动着白色的浪花;落在国槐上的雪是温柔的,枝条上长满密密的白色绒毛,而且那树枝竭力伸展的样子是令人感动的,像等待了很久的衷心耿耿的情人,只待雪花落尽,便合拢臂膊相拥而泣的。四季常青的柏树不会有这份浪漫,它们塔似的身子严谨端肃,像满腹经纶的学士,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云蒸霞蔚,外界的干扰都是没有光彩、没有意义的。只有当车经过时,才发觉柏树的枝桠间挂着一团团的雪,像鸟一样优雅地栖卧着。

    雪是薄薄的一层,所以踩上去不会有“吱嘎吱嘎”的声响,它也是悄无声息的。偶尔有轻微而短促的“嗦嗦”声,也是亲切的,像村妇在雨天嚼着家长里短的舌头。雪的白也不是泛着光泽令人起敬的白,是那种骨质的苍白,这种白是朴素的,既不会让你自惭形秽也不会让你居高临下,更不会为与它的邂逅而感到突兀。

    这种雪像是消失了很多的朋友,离去时心中会有淡淡的遗憾,到来时也不会欣喜若狂。因为这种朋友不是两肋插刀那种类型的,很多时候他只是听众,听你絮絮叨叨地诉说,最后轻拍你的肩作为安慰。

    在你生病时不会送上玫瑰花,只在床头放上苹果和一张式样普通的卡片。他淡若春风,有时你会想起他,有时又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他的到来只会在心中产生无以名状的踏实感。

    这种雪是平易近人的。

    它们最适合刘禹锡的诗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小小的火炉跳动着小小的火苗,足以抵挡这种雪带来的寒意;而加上新醅的漾起泡沫的酒,室内便是暖意融融了。

    你看,这种雪多么懂得人情世故!它的不彻底的白意味隽永,像一个人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弱点,又不可避免地存在优点,但是心里那份纯真的梦幻是永不消逝的,这种雪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人性的一种关爱,入微到每一个细节,但却做得含而不露,它是雪中的隐者。

    二十五岁时,他看着这些物,心里如同笔墨翻涌。

    他要上战场了。

    一个无法决定生与死的地方。

    ···

    ···

    第九次冲锋被击溃下来的时候,他悲愤得像一头因重创而恐怖、因恐怖而咆哮的困兽,禁不住仰天号叫了一声。这是悲鸣,粗壮的悲鸣,似雄狮的怒吼,歇斯底里,撕心裂肺,荡出了不祥的回声。回声在紧张欲爆的空气中扩张、蔓延,瞬间越过山峰,传得很远很远。

    这是一个有风有阳光的日子,充满诗情画意。但是,突然的、暴躁的枪声很快打破了往日的宁静和美妙。而当宁静从稀稀落落的枪声中再度回来时,山坡上已经充满了浓烈的烧焦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是战争打扰了它!

    战争今天在这里登陆。这个可憎可恶的消息正是由他发布的。他奉命要在天黑前拿下山头。时间紧迫啊,任务紧迫啊。他在八点钟组织了第一次冲锋,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次又一次冲上去,一次又一次被打下来。

    现在,绛红的太阳跌落在山的另一边,四射着朝霞一样的金色光芒,但照耀的已全然不是同一个山坡。这是一个卧满尸体、烈焰升腾的山坡,远看,像开满了杜鹃,又像布满了红旗,既悲惨,又壮丽。山坡上犹如惨遭浩劫一般破败不堪,熊熊烈火在燃烧,浓浓硝烟在升腾。他看一眼还在继续跌落的太阳,心想,太阳走得真快啊。可是,我还没有拿下山头啊,太阳,你慢点走。就这么一会儿,他觉得太阳又跌落了一寸,也许是两寸。

    山坡下,士兵们又一次整队集合。他要组织第十次冲锋。

    队伍终于横出来了。他立在队伍面前,有一种悲壮的感觉在心底油然而生。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支他熟识的雄赳赳气昂昂的队伍,而是四十几个衣衫不整的伤兵和哀兵。是的,是伤兵和哀兵,他们咄咄逼人的神情,带着锐气,也透着寒气。可是他似乎只能把它当作寒气了。寒气逼人!他的心猛然收紧。

    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处境是多么陌生和可怕啊。

    “同志们……”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是很陌生的,又哑又黏,像喉咙里堵满了稠血,“敌人还在山上,我们还冲不冲锋?”

    “冲!”

    “冲!!”

    “冲!!!”

    他觉得听到了四百个人的喊声。

    满山坡都是一个喊声!好像山坡上的尸体也在喊。

    太阳继续西沉。他抬头看看落日,又回头看看队伍,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做最后一次努力了。再也输不起了,他想。他真想跪倒在山坡上,祈祷烈士之英灵助佑他一举成功。

    是最后的一举了!他想。

    第十次冲锋开始了。士兵们猫着腰,吼叫着,全然不顾四伏的杀机,疯狂地直往山顶扑去。裸露的山坡上,顿时如同长出了一片蠕动的树林。

    枪声紧密。呼啸的子弹如同雨点一般落下来,中弹的士兵一个个倒在了大地的怀抱里。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都用尽气力睁开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们要亲眼看着自己的战友冲上山去。

    他冲在队伍的前面,时而匍匐,时而跃进,那挥舞手枪的样子,就像在指挥千军万马。可士兵们却一个个在和他告别。

    他们再也看不见他挥动的手、他的召唤、他的指挥。他们趴在山坡上,一动不动,很安静的样子,温煦的阳光正在为他们做最后一次沐浴。

    突然,他一下子跪倒在距离堑壕十几米远的山坡上,热乎乎的血瞬间从几个黑暗的窟窿里喷涌而出。子弹钻进他大腿了!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大腿像被山压着。

    “我冲不上去了!”他悲愤地吼叫着。

    马上,他看见几个战士飞快地越过了他。这叫他振奋,他拉开嗓门大喊:“冲!给我冲!往上冲!”

    他把自己的希望、命运、生死、山头,以及一切的一切,全拜托给他们了。

    不一会儿,所有没有被击倒的战士都越过他,冲到了堑壕外沿。他们跪倒在地,虎视眈眈,似乎在伺机做最后一次跨越。

    他急了。他知道趁热打铁的道理——烧红的铁冷不起。冲锋就是铁匠打铁,需要一锤敲到底!他大叫:“上去!冲上去!”
楔子(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列表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