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抚着河面,一叶扁舟之上的三人在静静听着另一人诉说着往事。因小舟轻微摆动而产生的涟漪一圈圈散开,奔向远方,最终又融入到河面之上。叶承此时英俊的脸上刻满了凝重,虽然他仍想极力表现出往日的那种轻松,但此刻那双充满渴望的双眼还是出卖了他。
“我被封为北平的都指挥佥事不到半载的时间,就被当时的燕王,也就是你的父亲朱棣分派到后宫保护叶娘娘了。但说是娘娘,叶娘娘却并没有享受到什么尊贵的礼待,而是竟然被秘密的软禁在一处不起眼的宫舍之中,宫中的人除了我和朱棣,没有人知道叶娘娘的存在。”霍然道。
“如此说来叶娘娘岂不是活得很不快活了吗?那她为什么非要到宫中去呢?”钟晴问道。
“是啊,很不快活,她一次次想赢得朱棣的心,叶公子,请原谅我这样直呼你父亲的名字,因为再听我讲述一会儿,你就知道我为何如此表述了。”霍然向叶承拱了拱手继续说道:“朱棣是在一次外出巡游之际结识叶娘娘的,两人情投意合,短暂相处之后朱棣便返回燕地宫中,之后叶娘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朱棣其实不过是逢场作戏,叶娘娘却是一位节烈的女子,既然在宫外与朱棣有染,如果再被抛弃,她有何面目在活在人世?于是她执意要朱棣对他的行为负责,朱棣无奈之际,权且将娘娘收在宫中。燕王喜欢女色,但更爱权贵,与女人相比,江山才是他最终的目标,所以如果一切对他夺取江山不利的人或者事物,他都要躲避,甚至抛弃。”
“那他抛弃了什么呢?”钟晴继续追问。
“他先是抛弃了他的母亲,他的亲生母亲并非马皇后,而是一位从高丽国俘虏而来的女子,洪武皇帝见这女子长相甜美,更兼有异国风情,便收在身边,封了个妃子。不久之后这妃子怀了龙种,洪武皇帝自是十分高兴,因为那时的洪武皇帝还没有坐稳江山,他正在与张士诚和陈友谅等人进行着最后的殊死博弈,在硝烟滚滚的战场上,那名高丽女子降下一子,就是日后的燕王朱棣。”霍然说道。
陆离在旁一直静静听着,此时不禁插言道:“朱棣从来都说自己是马皇后所生,原来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霍然苦笑一声道:“何尝不是如此,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苦楚。朱棣身边有那么多的兄弟,论敦厚诚实他不如朱标,论韬略谋划他不如朱权,论坚守固城他又不如朱橞。这些人都是朱棣实现自己的野心和报复面前最大的拦路石。他必须有一个正统的身份,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朱棣认了马皇后做母亲,而对于那个生她养她的普通妃子,却好似完全撇清关系一般。因为在他心里,这个母亲是帮不上他任何忙的。”
“叶哥哥,你的父亲也有点太过分了吧,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生母亲啊!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呢?”钟晴忍不住说道。
叶承此时的内心却是百抓柔肠,为母亲痛惜的同时,但又却不知该不该责怪父亲,只是喃喃说道:“除了父亲生母的事情之外,在燕地宫中的那些事情,母亲是向我提及过的,不过那也不是她主动向我说起的,而是在幼年时时常看到母亲在浣洗衣物、劈柴烧饭时默默流泪,我非要问个究竟,母亲无奈之下才告诉我的。”
霍然神情悲悲伤地点点头道:“那是因为你的母亲,她不愿意将仇恨埋藏在你幼小的心里,他希望在你的心中,父亲是一个高大慈爱的形象,可惜真实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是啊,一个连生母都可以不要的人,又怎么会在乎自己的妻儿呢?”陆离淡淡说道,此刻他的内伤仍然让他隐隐作痛,但霍然陈数的往事仿佛让他也想起了内心的一些尘封的记忆。
“其实原因恐怕还不止这些吧?”叶承喃喃道。
霍然点了点头,继而说道:“叶公子如此猜测,足见蕙质兰心,观察敏锐。这里面的确还有另外一重极为重要的原因。”
叶承苦笑道:“霍将军,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好做隐瞒,不如都说出来,看看我叶承是否猜的正确。”
霍然叹了一口气道:“此事那就说来话长了,这我也是听叶娘娘说起,我才知道的。原来当年洪武大帝北上伐元,元顺帝败走和林,只盼望着大将脱列伯能够围攻大同,力挽狂澜。那时说来也巧,大明第一勇将常遇春突罹暴疾,竟而不治身亡,李文忠临危受命,不攻太原,反而当机立断带队突袭大同,正好与大同城内的守兵来了个里应外合,将脱列伯的元军夹在中间一阵猛攻,脱列伯失策被擒,就此降了太祖,随将孔兴也是败走被杀,大同之围被解,就此元顺帝最后一株救命稻草也倒掉了,元顺帝又气又急之下,竟是一命呜呼了。”
“原来如此,不过这与叶娘娘又有什么关系呢?”钟晴眨着眼睛问道。
“因为元顺帝避难和林时一直住在一户庄园之中,而那庄主每日伺奉,十分周到殷勤,这庄主不是别人,正是叶娘娘的父亲,叶凤天。”霍然说罢,目光向叶承看去。
叶承苦笑道:“因为我娘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姥爷叶凤天是元人,而且他又帮了元顺帝,所以我的父亲朱棣是不会与这样的一个家族产生任何瓜葛的,否则就会授人以柄,对吗?”
霍然点点头道:“不错,元顺帝死后,叶凤天为避难举家东迁来到燕地,本想隐姓埋名过此一生,但朱棣还是在出巡时发现了叶娘娘,当时的他被叶娘娘美色所倾倒,不过朱棣终究是个谨慎的人,他事后调查得知了叶娘娘一家的底细。”
“那后来呢?叶娘娘怎么样了?”钟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霍然突然脸上现出愤恨的表情,双目中透露出熊熊怒火,再加上他令人恐惧、布满伤疤的面容,在这夜色下让钟晴不禁打了个寒颤。
“后来......后来燕王想要篡位,开始私养猛士,蓄意囤积兵马粮草,他知道若是想成为大明的皇帝,必须要名正言顺,不能给人授之以柄的软肋。他虽然将叶娘娘安排在了宫中,但不过是为了能够更好的控制她”霍然讲到了紧要关头,不由得声音也是颤抖起来,“后来有一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张密令,是朱棣亲笔写的,让我务必在当晚深夜纵火烧死叶娘娘和他刚满一岁的孩子。”
“什么!”钟晴听罢不由得惊声叫了出来,虽然他知道眼前的叶承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如今他好端端在这里,自然是没有被烧死,但听到一个父亲竟然要人纵火烧死自己的儿子与妻子,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极度惊讶与愤怒。
霍然此时仿佛已经是在自言自语,只听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也知道当初被派往叶娘娘处,保护是假,监视是真。但经过一年接触,我发现叶娘娘待人谦和,心地纯良,在这乌烟瘴气的后宫之中宛如一缕清风,我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的。但是没曾想朱棣早就有所预感,为了以防万一他又私下安排了十名死士趁夜而来,见我毫无纵火意图,于是他们便点燃了宫舍。”
此时霍然望向远方,眼神中仿佛又呈现出那晚惊心动魄的惨烈场面。一旁的三人静静听着,好似时间都在此刻静止一般。
“霍某本想着等挨到天亮,劝叶娘娘早早出宫避难就是,也是万万没有料到朱棣竟然又派人前来纵火。当我赶到时,火势已然漫天,整个宫舍被大火吞噬着,即使在数丈外仍然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炙热。我当时无暇考虑,纵身跳入火海,终于天不负我,在一处角落找到了蜷缩做一团的叶娘娘和他手中紧紧抱着的一岁婴儿。”
叶承当然知道那个婴儿就是自己,虽然如今站在这里,但听到霍然的描述,仍然是十分紧张。
“当时叶娘娘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我,这一辈子我也忘不了那一双眼睛。霍某当时也难顾君臣之礼、男女之别,只好负了娘娘、手抱婴儿向外冲去。但就在马上冲出的那一刻,一段烧塌的房梁坠落下来,点燃了我的衣服,瞬间大火沿着我的裤脚燃烧上来,我用力猛奔数步将娘娘和婴儿推出火海,而自己却变成了一个火人......”霍然说着,眼神中仿佛又看见了那次大火,那次让自己成为现在这副摸样的大火。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不堪回首。
叶秋雪与叶承得救了,霍然却险被烧死。
“当时我只感到浑身剧痛难当,每一寸皮肤好似都被拉扯着,一片片掉落下来一样,但求生的本能让我冲了出来。我没有看见叶娘娘,疼痛也让我没有时间思考,但幸运的是离着宫舍不远就有一处人造的池塘,我狂奔而去,一头扎了进去......”霍然说道。
此时的叶承早已经泪流满面,他极力仰起头来,好让泪水不至于那么快的滚落,但身体的颤抖却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的。
突然间叶承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他低头一看,见钟晴正在凝望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鼓励。
“你后来是怎么活下来的?没有再找过这对母子吗?”陆离问道。
“我当时虽然跳入池塘,但如果没有得到及时医治,也会慢慢死亡。不过老天有眼,朱棣的手下找到了我。朱棣没有见到他想害死的妻子和儿子,却只看到了我,所以他不能让我死,他要让我说出当时的情形。”霍然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