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炊烟四起。
“阿木，阿木。”一阵略带焦急的呼喊声，从村前一块小竹林里传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拿着一根竹枝，一边走一边骂，“你个小兔崽子，夜晚了也不知道归家，不知道天一黑，村外边就有恶兽吗老娘我十八岁嫁到你们老云家，头十年为你那死瘸子老爹受尽了活罪，你老爹前年刚两腿一蹬上了西天，又要为你这小兔崽子操碎心，敢情老娘上辈子，活欠你们老云家的。”
妇人骂骂咧咧，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担心。正叫骂间，村前的小河里，一个圆溜溜的小光头钻了出来，笑嘻嘻地说：“娘，我刚到海底龙宫去走了一趟，老龙王刚说我长得俊，打算把他的二闺女嫁给我，就听见你的唠叨了。这不，他怕您老担心，送了我两头锦鲤，就催我回来了。”
小光头说着话，几个猛子扎到了岸边，提着两条鲤鱼，赤条条的上了岸。
妇人却不吃这一套，还没等小光头站稳，手中的竹枝早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边抽边骂：“小兔崽子，一天到晚就知道上山抓鸟，下河摸鱼。都快十四的人了，也不知道个羞，快，把衣服给老娘穿起来，省得村头的老夫子看见，又该说你伤风败俗，今年开学，又找着不要你的由头了。”
小光头眼珠子一转，说：“娘，我把我的衣服送给老龙王了，咱家穷归穷，但去人家的地盘，总不能一件礼物不送不是”
妇人一愣，看着儿子手里的两条鱼，登时醒悟：“小兔崽子，又把衣服拆了织网是不是咱们家就两件干净葛衣，你今年上春拆了一件，现在又拆一件，等寒秋到了，老娘我活活冻死你。”手中的竹枝愈加用力，抽得儿子背上一条条的都起了血痕。
小光头笑嘻嘻站着，既不躲也不逃，任凭老娘抽打。妇人打了一会，心中气消了，扯过腰间一块擦汗用的葛巾，气呼呼地道：“小兔崽子，快把你的小祖宗给老娘遮起来，小心嚎丧鸟看见，一口当虫啄了去。”
小光头将葛巾在腰间一扎，提起两只鲤鱼，抢在老娘前面朝村子里奔去。妇人瞧见儿子后背上的抽痕，又心疼起来，喊道：“慢点，慢点，小兔崽子，小心地上的尖石，一下戳破伤了风，就跟你的瘸子老爹一样了。”
不一会儿来到自己家中，破墙烂瓦，却别有一番温馨滋味。妇人先去柜子里取了一件干净衣裳给儿子穿上，又从两条鲤鱼里挑了一条大些的，外加一捆干菜，一篮果蔬，道：“小兔崽子，快把新打的鲤鱼给你七叔送去，让他也尝尝鲜。”
一听七叔之名，小光头甚不情愿，道：“去他家干嘛，他家门口的恶狗凶的很，动不动就咬人。”
妇人怒道：“他家的狗怎么凶了，我上次去串门，明明温驯得像只猫一样。要不是你去年偷偷在他们家门口下了个狗套，把大福的脚给挂瘸了，它会一见你就吼你个小兔崽子，平日对着你七叔七婶，也不知道有个恭敬，他家老四是你娘胎里带的媳妇，见了老丈人，也从来不陪个笑脸。”
小光头脖子一扬：“他也从来没对我笑过，凭啥我就要对他笑。”
妇人大怒，举起手里的干菜，就要没头没脑的打下来，瞧见儿子倔强的面孔，心中又是一软：“阿木，我知道自从你那死鬼老爹瘸了腿后，我们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你七叔上辈子有福，生了四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老大老二老三都嫁给县城里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瞧不起我们一些，也是应该的。可翠玲是你打小订的娃娃亲，只要我们面上跟他过得去，别给他寻着由头，等过两年，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得把翠玲嫁过来。你死鬼老爹蹬腿的时候，嘴里念念叨叨不肯闭眼的，就是你这小兔崽子传宗接代这事”
她想着自己家里破砖烂瓦的境况，越说越是凄凉，眼泪鼻涕，啪嗒啪嗒地往下坠。小光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娘来这招，忙背着篮子拎了鱼，道：“娘，你哭什么，我去还不行吗我只是说狗凶，又没说人怎么样，七叔七婶虽然不爱搭理我，翠玲却很喜欢和我说话的。”
妇人破涕为笑：“这才对，老丈人再怎么差，也不天天见面，只要翠玲对你好就成。”
她说着帮儿子把菜篮扶正，整了整衣服上的皱痕，眼中尽是怜惜之意。小光头受不了这个，背着菜篮，一路小跑去七舅家。
一座漆红墙白的大院外，原本还趴在石狮旁无精打采打瞌睡的老狗大福，一瞧见小光头，立刻翻身而起，对着仇敌放声狂吠。小光头不敢上前，远远站着喊道：“翠玲，翠玲，快出来，我娘叫我给你家送鱼来了。”
连喊三声，就听“吱呀”一声，从门里钻出一个脸肥臀圆的妇人，身上穿着花里花哨的衣服，也不向云木处看一眼，扯开嗓子骂道：“哪里来的野孩子，在我家门口瞎嚷嚷，小心大福咬了你的狗腿去。”
云木想着家里老娘的嘱咐，不敢生气，陪笑脸说：“七婶，是我，云木，我今天下河捞了两条鱼，我娘叫我给您送来，给翠玲尝尝鲜。”
肥妇人这才转过脸来，瞅了云木手里的鱼一眼，哼道：“什么山沟里的瘦鱼，你娘还当宝，我们家翠玲天生是吃城里宝贵饭的命，谁稀罕一条破鱼”说着竟把身子一缩，“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云木一张笑脸登时憋得跟猪肝一般，虽说平日里他这个倒霉七婶不怎么待见他，但像今天这样，丝毫情面不留的，却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在门外呆站一会才回过神，对着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骂道：“不就仗着家里生了几个漂亮女儿吗给大户人家做妾做小也做得这般嚣张，哼，你家的四闺女再漂亮，老子也不稀罕”
想着心中老娘的一片苦心，又想着刚才婆娘的一张恶脸，他心中越想越是委屈，拎着手中的鲤鱼，就差没向门口依旧狂吠的老狗砸去。
“云木。”正在心中怒火即将冒出来的时候，一声呼唤从旁边传来，一个比他略小些的男孩从一棵槐树后面跳了出来，笑嘻嘻地说：“来给未来老丈人送礼啊别送了，人家瞧不上你，还是乖乖回家等着，再过几天，人家就该给你送银子来了。”
云木没法子奈何高门大院里的人，对这个自己从小欺负大的玩伴可没有丝毫客气的，走上前去狠狠一个爆栗，骂道：“刨狗娃，几天没揍你，皮痒了是不是老子和翠玲的事，哪轮到你来插嘴什么叫再过几天，人家就该给你送银子你倒给老子说清楚，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刨狗娃捂着头上被敲的地方，一脸的不服气：“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没听院子里的声音吗县城里的朱老爷今年六十大寿，七子八女为了给他祝寿，请城里的古半仙算了个什么老树开花的卦象，这几个月来满薄阳县的配八字，好不容易配对了翠玲，你当肥花会放过这块到嘴的肉以前是没合适的雇主，现在有了给大老爷做十三妾的机会，她还不赶紧的丢点钱给你，把你这个便宜姑爷给打发走”
云木心中大怒，一把攥过刨狗娃的脖子，骂道：“你胡说”
刨狗娃一时被他青筯毕露的样子吓住了，一个劲地喊冤：“我没胡说，我没胡说，我亲耳听我城里的四娘讲的，她昨天刚来我家串门。你听，你听肥花家里传出来的声音，县城朱老爷家的管家今天抬了一箱的金银来下聘，我在村头亲眼看见的。”
云木侧耳一听，果然大院之后，一阵阵的笑声不时传来，一个洪亮且陌生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