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依然如此。
石台上，两人面对而坐，宁惊云从不去说些什么，小天辰也从不过问。
单有一壶浊酒，遥对天地，独立人世。
遥遥天上，星河横铺，却是没有太多的光亮，只有碎影，轻轻摇动。
宁天辰端起酒壶，倾斜一点，把酒倒进一个杯子，递到宁惊云手中。
酒清如许，倒映着些许月光，照在小天辰的脸上，虽是稚嫩，却是显现出如其父亲一般的刚毅。
更有说不出的岁月苍凉，凝聚酒杯中。
饮的是酒，还是落寞？
男人问：“书，可读？”
少年抚捋衣袖，点头称是。
“草药可喝？”
少年动作如出一辙。
小天辰手托下巴，乌黑的眼睛一眨一眨，说着：“爹，好喝吗？”
男子笑，答：“这青酒，甜的很，当属解忧佳品，让人忘记很多事情，天辰啊，你要不要尝尝？”
小天辰半信半疑，歪着脑袋，问：“真的？”
说着，小天辰手持酒壶，又倒了一杯，送到嘴边，闻了闻，一股脑灌进嘴里。
只听啪的一声，酒杯落地，小天辰猛地窜起老高，面色通红，伸着舌头，辣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扬起小手，可怜的，生气的，边笑边哭的说着：“爹，你骗我，你骗我的啊……。”
宁惊云大笑：“是你自己要喝的……。”
夜色更加朦胧。
少年倒了一杯酒，递过，男子略微展眉，接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说：“天辰，给爹写几个字罢。”
少年默然点头，站在风中，宽袍于风中鼓荡，月落清辉，他握枝而写。
独行独卧独负刀，
且歌且醉且今朝，
世人言我太疯颠，
多少荣辱谈笑间，
半醉半醒年复年，
孤人孤影对青天，
桃花树下桃花仙，
几多轮回几千年。
字迹苍劲有力，笔下犹携风雷，框架结构仿佛金石勾勒，几字完成，更有大风忽而咆哮。
森森然，如金戈铁马。
浩浩乎，如凭江御风。
悠悠者，如百里潮生。
一手好字！
气决江河，可翻日月。
字意几乎冲上云霄，气射斗牛。
男子站于一旁，满目欣慰，其手指前点，一道巨大光幕随风横铺开来，此光幕长十丈，宽十丈，几乎把整个山脚全部覆盖。
光幕之上，星火雀跃，亮如九天星辰，好似有人可上青天摘下星空化此光幕。
光幕透明，火焰余烬犹如丝丝微弱雷霆不断沿四周回荡，灿烂如同花火一般的颜色，可谓绚烂之极。
这是宁天辰从小就会玩的游戏。
少年手握树枝，来到光幕跟前，树枝前伸点出，那雷霆瞬间便仿佛活了过来，层层卷起如海浪。
成百上千道红色丝线纵横来回，不断穿梭，形成一道纵横线盘。
战棋、围奕棋、陆甲棋。
文士六灵中棋灵师的拿手绝技。
三棋就是三千大世界。
人世浩瀚纷繁，棋里春秋万千。
三棋纷化而出。
流光飞舞，气浪长涌。
好似星空银河落入凡间。
“战棋，三军联动。”
“围奕棋，众星绕月。”
“陆甲棋，铁马冰河。”
男子一一言落，数百棋子一一盘旋而出。
少年当仁不让，所有口决兵法早已滥熟于心，执子便走。
不带丝毫犹豫。
虽年幼，宁天辰却早可一心多用，三棋同下而不紊，可谓分身有术。轻扬夜风中，只听得少年接连出手。
“点星如雨，边线合围。”
但见围棋棋盘之上，白子迅起，依局部势，朝黑子步步逼近，直有合围之势。
“车五进三，平原挺进。”
陆甲棋棋盘瞬间涌动，棋子骤起如星，卷起一股光芒雾火，杀入对方阵营。
“平卫夜行，铁血丹心。”
战棋棋盘，霎时风尘迷茫，长烟滚滚蒸腾，战鼓纷纷犹响雷鸣，数棋子一一而动，如兵卒整齐前行，深入敌方，两军交战，一触即发。
男子面带平日极为少见的凛冽笑容，大手挥动之间，巨大光幕轰然而动，巨浪层叠翻滚，涌动如雷奔，棋子盘旋若飞，一一应对宁天辰犀利凶捍的攻击。
“棋者，炼心而养性，纳天而括地。”
“棋者，只前无退，落地无悔，独对生死而面不改色。”
“棋者，勇往直前，无血无泪，绝地反杀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言一语，一招一式，少年都熟记于心中。
不知多少年前，男子也是与那女子面对面坐着，执手相看。
她说，当阳光正好，当岁月不噪，我们绕伽蓝两万里江山走一遭可好。
她说，当你我未老，当风雨不摇，我们执手登昆仑山看日出可好。
她说，当云散烟消，当流年静悄，我们一起相约白头儿孙满堂可好。
男子抬头仰望。
满眼雾气。
妻，而今我们的孩儿已快要长大，这一生，你可别来无恙？
男子低头。
山脚下，天姥山逐渐远去，人世风云黯淡，有几个金色的字，宛如从天外而来，金光闪烁，在天空依次排开，仿佛星云变幻，组成一道如同锦绣江山的水晶琉璃壁画；
我有孤独和酒，浪迹天涯谁敢陪我走。
我有单刀和手，黄河抽刀断水流。
我有心和衣袖，不惹红尘万般愁。
我有竹篱黄花瘦，昨夜星辰梦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