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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迁作《景帝本纪》极言其短及武帝过,武帝怒而削去之,后坐举李陵,李陵降匈奴,故下蚕室,有怨言,下狱死……”

    ——卫宏《汉旧仪》

    楔子

    汉武帝征和三年,仲夏。

    身居中书令要职的司马迁,突兀神秘地失踪了。出事那一天,长安城依旧笼罩在“巫蛊浩劫”的余哀中。

    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让百姓不寒而栗。一座好端端的繁华京城,变成阴森可怖的屠人场,形似阎罗鬼域。尸臭气充斥全城,令人作呕。暮色降临,全城宵禁。被坊墙隔开、如棋格子似的民居里,几乎都供奉着被难者灵牌,传出呜咽的哭泣。

    三个月前,绣衣直指江充、黄门苏文等人,受贰师将军李广利、丞相刘屈氂,以及匈奴丁零王卫律的指使,诬陷太子刘据用“巫蛊”诅咒皇上,太子无处辩白,只得禀明母后卫子夫,以皇后令符调集皇宫侍卫,手刃江充。武帝刘彻在甘泉宫养病,偏听偏信,以为太子谋逆篡位,即派重兵剿灭。太子为求自保,矫诏打开武库,征发东、西两市及囚徒数万人,与官军血战五日,终于不敌兵败。除太子少数人逃走外,全部战死在街头巷尾,以至尸横遍地,血水漫溢。

    武帝余怒不消,下令将太子的嫔妃、门客,一律杀无赦。副丞相田仁被腰斩。卫子夫自缢了还不放过,废除皇后樽号,尸骨抛入荒郊。太子在湖县泉鸠里,自缢而亡。两个皇孙也被勒死。

    半月后,武帝下命恢复城内秩序,光清理遗体、冲洗街巷血污,就用了月余。被难者家属因怕诛连,不敢认领亲人遗体。七、八万具尸体,全由收尸队车载人抬,扔在城外大坑里,草草掩埋。野狗扒吃死尸,吃红了眼。歌谣唱道:“白日行人少,入夜鬼哭嚎。”今晚,正是这个光景。

    突兀,一个黑衣人借着云遮月影,急速朝香室街奔去。此人五十多岁,一身精悍正是墨家行者、“钻天鹞子”朱安世。

    朱安世一向特立独行,专门与朝廷作对。半年前,他从皇宫盗出“悬剪”古剑,为了逃避搜捕,暂时将剑寄存在司马迁的家里。此刻,他冒险入城,就为取回这把宝剑。这把剑太重要了,它不单是削铁如泥的千古神兵,更是百余年来,游侠抗争朝廷的一个见证。

    朱安世心急如火,几个急奔,来到香室街的一座旧宅跟前。门前一株国槐,两个石墩,斑驳的黑漆大门,正是司马迁的家。

    他见左右无人,急忙扣门,良久却无人回应。用力一推,门“吱呀”地开了。不由一怔,这是怎么了?急忙跨进大门,回手把门掩上。

    前院黑樾樾的,南屋是仆人老王的住处,一无声息。月影中,二门口横陈一物,上前一看,是被人砍死的老王,血肉模糊,尸身尚温。朱安世骇然,愈发惦记司马迁的安危,忙抢进二进院子,里面亦无人声。两间西厢,是司马迁女儿、女婿的住房,全黑着灯。三间北房是司马迁的卧室,房门洞开,映出光亮。进屋一看,但见一片狼藉,衣物、笔墨、竹简散落一地。几案上,一盏青铜五枝灯,熄了三盏,余焰忽闪着;一壶浊酒,五副竹箸、勺匕,还有七八只盘、碗,东倒西歪,羹水淋漓,显系主人吃饭时,发生了变故。

    朱安世预感不祥,一颗心只往下沉。司马兄一家人去了哪里?老王为何被杀,凶手是谁?“悬剪剑”还在不在呢?他平了平气,决定勘察现场,希望找出端倪。

    他移开铺席,席下并无异样。然后,一步一步循着墙根细看。突兀,一个熟悉的物件跳入眼帘,墙角躺着一柄青铜书刀,忙拾起来细看。这刀式样古朴,刀长三寸,刃宽五分,犀牛角的刀柄上,契着四个字:“董狐自用”。朱安世认得它,是四十年前、义父郭解送给司马迁的。司马迁珍爱无比,每天带在身边,因为它代表史官的品格。孔子说过:“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所谓“书法”,是史官记事的法度;不隐,是如实录箸,不加丝毫隐讳。司马迁以“书法不隐”自励,誓作董狐第二。

    随手使用的物事,司马迁怎会遗脱在此?会不会是有意为之呢?朱安世擎灯弯腰,继续仔细寻找。当掀开蒲席一角时,忽地眼前一亮,房柱根部刻着“朱雀”二字。刀法潦草,似乎匆忙所为。朱安世胸中一阵狂跳,果然子长兄留下“暗记”。别人也许不明白“朱雀”的含义,他在司马迁家住过,知道后花园有一“朱雀亭”。

    不知何时,外面淅淅沥沥下了起雨。朱安世顾不上雨淋,燃支火把,奔向年久失修的后花园。他绕过一栋茅屋,直奔正南的八角亭。亭内斑驳,石案倾倒,四个石凳剩下三个,两个积满尘土,一个似乎有人擦拭过。

    朱安世环视四周,并无异常。几年前,他曾在此与司马迁品茗、弈棋,是再熟悉不过了,这里不可能存放宝剑。愣怔片刻,继续寻找,不免细摸石凳。忽然发现石凳内缘,有一活动石块,轻轻一拔,内藏一枚蜡丸。急忙取出蜡丸,捏破蜡衣,露出一方薄如蝉翼的冰纨,上写蝇头小字:

    左四,小桥头,转三匝。

    朱安世揣好冰纨,起身出了亭子,冒雨踱上荷池傍的小木桥,细数桥上的木栏杆,由左数到四,将栏杆柱子旋转了三匝,“咯”地声响,栏柱应手脱落。栏柱中空,暗藏一根竹管,取出竹管一倾,掉出竹简一枚,也有一行小字:

    凭简,穷里寻“千里明驼”

    至此,朱安世长吁一口气。早年甘凉道上,有一侠盗名叫倪驮。忍得饥渴,善走沙漠,人送“千里明驼”绰号,只是无缘见过。想不到,他藏在京城的“穷里”。事不宜迟,决定立刻去找他。不走原路,从后墙跳到街上,一闪身,消失在风雨萧萧的暗夜里。

    半个时辰后,朱安世来到洛城门附近的“穷里”。

    所谓“穷里”,就是穷人聚居的地方,巷子狭窄,污水横流,全是茅屋土窑。沒有费事,便问出倪驮的住处。这是一间半塌的茅屋,刚要敲门,朱安世愣住了,黑樾樾的破门上挂着锁,正要撤身,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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