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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荒村说剑(1/2)

    “至越王勾践,使工人以白马白牛祠昆吾之神,采金铸之,以成八剑:一名掩日,以之指日,则光昼暗。……四名悬翦,飞鸟游过触其刃,如斩截焉。”

    ——王嘉撰萧绮录《拾遗记》

    一、

    灞水由南向东北流淌,于下游三十里与渭河交汇。水流到这里,河面陡宽,地形愈加复杂。沟汊纵横,芦苇丛生。人藏在里面,很难被发现。

    剧孟骑着马,沿河疾追过来,既没碰上宫卫,也没发现刺客。他不死心,踏着泥泞小路,冒险进入芦荡深处,也没发现有人,倒不时惊起水鸟,传来尖唳的鸣叫。看着悠悠河水,心中难过,不肯马上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上游漂来一团物事。他以为眼花了,等它漂近,才看清黑獒叼着个人,人脸朝下,半浮在水中。黑獒甚有灵性,叼住那人衣衫,使劲往岸上拖。剧孟慌忙跑过去,就势把人拽上岸来。天呐,正是那个刺客!

    刺客脸色惨白,已经昏迷过去。伤势极重,后背、大腿各中一箭,正汩汩渗血。唯右手死死攥着一柄短剑。箭有倒钩,剧孟不敢冒然拨箭,急得要哭:“前辈,你醒醒啊!”

    过了半晌,那人悠悠醒来,艰难地抬起头,瞧见了黑獒,也认出了剧孟,气若游丝道:“我、我不行了,拙荆也死了……妖后受伤不轻……”说到此处,嘴角绽出一丝笑容:“剧孟,我们又见了,拜、托你,把剑送给我女儿,告诉她,爹妈是怎么死的……”右手颤着,把短剑递过来。

    剧孟当然明白:这位好汉行刺吕后,便是朝廷钦犯。自己接了剑,就是同党了,万一受到牵连,罪可灭族;但是他敬重此人,愿意为他做一切。只担心人小力薄,能否胜任他的嘱托。毅然把剑接过来。谁知接剑的一刹那,令他打个寒噤。那剑太不寻常了。剑刃泛着黯绿精光,冰冷剑气逼将过来。急问:“你女儿是谁,她在哪里?”

    那人涌出大口黑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叫韦……九儿,从小寄养在、在……”话未说完,头一歪便去了。

    剧孟急叫:“大叔、大叔!”那人尸身渐渐僵硬,再不答应。只有水鸟飞起飞落,凄唳的鸣叫声,在芦荡中回应。黑獒见主人死了,发出“呜呜”哀鸣。

    剧孟知道,这里不可久留,连忙用剑掘坑,将刺客草草掩埋了。起了坟头,不敢立碑;想一想,在旁边柳树上,刻了“复仇冢”三个字。跪在坟前,泪流满面,轻声祷告:“好汉大叔,晚辈与你初次相识,便作永别,实乃人生痛事。你英灵不远,放心西去罢。小子我,不知你夫妇姓名,也不知你们有何仇冤,既受嘱托,就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完成你的遗愿!”

    他欲收起短剑,几经寻找不见剑匣,只得插进腰带里。唤黑獒一同离开,它忠心恋主,卧在坟旁不动。剧孟只得独自上马,辗转上了官道。他想赶快回客店,取回格子布口袋;另外住店有登记,或许能查到刺客的来历。

    方走出三五里,忽闻前面蹄声疾响,几乘骑卫旋风般卷将过来,剧孟拨马让在路边。五名彪形宫卫,都穿黑衣皮甲,缚紧护腿,头戴圆形介帻,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擎着明晃晃兵刃。一个头目,高声喝问:“兀那少年,可见一男一女两个刺客?”

    剧孟强作镇静,回道:“没,没见……小民是过路的,不曾看见男女刺客。”

    一个宫卫不耐烦道:“不是这少年,放他走罢。”

    头目却不放心,喝道:“你过来,搜一搜!”

    剧孟本就心虚,知道一搜,就会露出那把剑来,拨马扭头就跑。众宫卫见他逃走,顿觉可疑,打马蜂拥追赶。剧孟仗着马快,一口气跑出五七里路,来到一片旷野。回头看时,几个宫卫穷追不舍,不由叫声“苦也”,自知不用手段,难以脱身,便将背上铁胎弓取下,轻舒猿臂拈出一支狼牙箭,觑个亲切,“嗖”地射出,早有人栽下马来。这一箭,并未阻止追兵。剩下的悍不畏死,愈发鼓噪:“这是同党,莫让他跑了!”

    剧孟一咬牙,回手又连珠三箭。弓弦响处,三骑连人带马成了滚地葫芦。剩下那个头目,死命追赶。剧孟又射一箭,可惜对头武功高强,用铁矛将箭拨掉。再取箭时,只剩最后一支了,不由惊出冷汗。他学过几年武功,却少实战。今日连毙四人,实属侥幸。他眸珠一转,心说且诓你一回。“呛啷”拔出佩剑,返身等那头目。头目欺他年少,吼道:“尔早早下马受缚,免得大爷我动手!”

    剧孟假作害怕,往前凑着:“军爷在上,小的是过路的,身上也无违禁之物。”

    头目道:“那你跑甚么?”

    剧孟道:“我,我害怕。”说着,冷不防一剑刺出。头目急忙一闪,饶是躲得快,剑锋扫着软肋,当时渗出血来,气得“哇哇”怪叫:“叵耐这厮,倒来捋虎须!”

    他哪里知道,这是少年自创的“樗蒲剑法”,这招名叫“孤注一掷”,寓意“拼死翻本”,故凌厉异常。这套剑法由赌博中来,故输赢莫测,诡诈无比。不过全套剑法,统共只有六招,用过一遍就会重复。

    头目不摸底细,再出手加了小心,桀桀怪笑:“你个诡诈小子,看我取你性命!”话音未落,铁矛挟风刺过来。剧孟不敢硬接,忙侧身闪过,顺势剑走偏锋,冲他脖颈漂过去。这招太快,名叫“倒洒金钱”,头目应变不及,忙来个救命“铁板桥”,向后疾仰,才将将让过剑锋;他毕竟经验老道,招中套招,不等剧孟收势,已将铁矛横扫过来,只听“呛啷”一声,凭着力大,把剧孟的长剑磕飞了!

    剧孟手中无剑,十分狼狈,只得拨马又逃;那头目紧追不舍。剧孟故伎重演,再取胎弓,将最后一只箭扣在弦上,大喊道:“那汉子听了,再不停住,射你咽喉!”头目并不理会,狠命冲将过来。弓弦响处,一支利箭应声而到,眼看射中哽嗓咽喉;偏他身法灵巧,一个蹬里藏身,将箭躲过了。

    眼见一箭射空,剧孟慌忙又逃。方跑出不远,前面是条乱石小径,“火焰驹”一蹄踏空,竟将剧孟颠下马来。剧孟求生心切,就势滚了七八滚,脸也戕破了。刚一抬头,那头目从马上飞纵而下,如恶虎般扑过来。跟着,一柄闪着寒光的铁矛,当头直刺过来。剧孟慌忙再滚,一个鲤鱼打挺跳在一边。当此危急,只得抽出刺客大叔的短剑,立个门户,迎敌拼命。那头目眼前一亮,阳光下少年手中剑柄,映出缕缕金光,正是悬赏的宝剑,不由心中狂喜,紧逼上去。

    剧孟紧盯对手,一步步后退,眼看后面是土崖,退无可退了,心说“全盘尽输,怕要归位”,忙用短剑相迎,慌乱中使出“举棋不定”,已落下风。头目开声吐气,一挺锋利铁矛,猛向剧孟小腹刺来,剧孟急忙躲闪。谁知来招怪异,分取上中下三路,把剧孟闹个手忙脚乱。头目趁隙欺近,飞起一脚,将剧孟手中剑踢飞,跟着欺身上前,铁矛挟风刺来,眼看剧孟就命丧当场!

    二、

    剧孟正闭目等死,就听“扑哧”闷响——似乎屠夫斩肉,跟着再无声息。

    剧孟觉着自己没死,睁眼偷看,就见那柄雪亮铁矛,离自己鼻尖只差毫厘,僵住不动了。对面的头目,却面如紫肝颜色,二目园睁,虬髯炸起;半截雪亮的剑刃,由他后背穿胸,血滴正沿着剑尖滚下来。跟着,如半截铁塔倒地,溅起地上灰尘,死了。

    是谁杀了他?就见大石后面,闪出一中年人,一边提着裤子系腰带,一边踅过来,拔出杀人长剑,用鞋底胡乱抹去血迹,归入自家剑鞘。

    剧孟乘机爬起来,捡起短剑,慌忙叩头致谢。中年人厉声道:“小祖宗,你怎敢惹他们!”随手一指官道,不容再说话,抱起剧孟跃上“火焰驹”,从岔路绝尘而去。剧孟在马上回看,远处飞尘扬起,不知有多少骑卫追过来。

    跑了半个时辰,总算把宫卫甩开了。来到一片茂密的小树林,中年人将马勒住,抢先跳下来,急道:“你逃命罢,全城都在搜捕,别再回城了。哦,你可有盘缠?”

    剧孟慌忙入怀去摸,哪还有钱袋在?分明是方才跌倒遗脱了,不由脸现尴尬。中年人道:“钱丢了,是不是?偏巧我没带钱。不过别急,我来想办法,”用手一指林子那边,“我有个朋友住在附近,管他要些干粮、盘缠,不是难事。”说完急着要去。

    剧孟急忙下马道谢。本是萍水相逢,人家担着泼天干系救了自己,又这般古道热肠,当下道:“请恩公留步。晚辈剧孟,多谢救命之恩,还望赐告尊姓大名,待回家立个长生牌位,朝夕上香跪拜!”

    中年人脸一绷:“谁要你谢了!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份内之事。你要再说半个谢字,我就不管了!”

    剧孟碰个软钉子,倒觉此人性情率真,不由再次打量他。三十多岁年纪,瘦高个子,一身旧麻布深衣,打着几块补丁。一副马脸,点缀些酒刺疙瘩;两只刺猬似园眼,灼灼有神,似乎两口深井。心中思量:恩人天生奇相,倒要好生结交了。只是嘴上不服软:“不谢便不谢,小爷我走南闯北,见人见多了,又奉承过谁了?”

    中年人道:“口气不小嘛!”见他刚过志学之年,生得猿臂蜂腰,体格结实,执拗不羁的劲头,全写在稚气的脸上,故意调侃道:“既然如此,你为甚口称恩公,还要立长生牌位呢?”

    剧孟理直气壮道:“你是例外。若非大叔武功高强,小子安有命在?请问:救命之恩,岂能不谢,难道欲陷小子不义么?”

    中年人受了抢白,非但不恼,反觉着颇对自己脾胃,解嘲道:“嚯嚯,倒让少侠见笑了。我哪会甚么武功呢?说句笑谈:‘下雨漏到嘴里——碰巧了’。适间,我正躲在石后出恭,你们情急拼命,谁也没有看见我。他以大欺小,我自然帮你。害得我屎都没拉痛快,就把剑扔过去,嘿嘿,他是泥捏的,倒嗝了呢!”

    说着,比划扔剑的姿势,眨巴眨巴小眼:“鄙人贱姓袁,字丝,单名盎字。少侠稍待,咱们回来再谈。”说罢,跨上剧孟的马,顺小路绝尘驰去。

    望着远去的背影,剧孟觉得这人风趣得紧,幸亏今天碰见他,不然自己就完了,想起都后怕。遂坐在树下等他。到了这时,只觉浑身脱力。

    坐了一会,想起刺客的那把剑,拔出来仔细观赏。剑长不过盈尺,却寒气逼人。远看,似一汪清水;近瞧,剑刃布满菱形花纹,泛着青绿毫光。剑柄纯金打造,映出黄澄澄的光泽,上铸“飞鸟”。左看右看,不知它的来历。

    正在疑惑,袁盎回来了。剧孟忙把宝剑插回腰间,起身相迎,见马上多了个包袱。袁盎气吁吁跳下马,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半旧布衣、一袋干粮,还有一袋铜钱。剧孟这才发现,自己衣襟上溅了不少血迹,马上换了衣服。

    袁盎见衣衫大体合身,又替他抚展皱折,再次把包袱系在马鞍桥上,扶剧孟骑上“火焰驹”,语重心长道:“剧孟,你我今日相遇,也是缘份。从此一别,不知何日相逢。你敢作敢为,原是不错的;方才被官兵追杀,我也不问其中缘故。你家中必有高堂,不可太涉险啊!”

    大难之后,长辈这般关切自己,直令剧孟感动,鼻子发酸,哽咽道:“大叔之言,小子永生铭记!”

    突兀,袁盎瞪大眼睛,盯住剧孟的腰间,惊诧道:“不是我花了眼罢!你这把剑,可、可是祖传的么?”

    剧孟答道:“并非家传,乃适间得来的。”

    袁盎急问:“怎、怎么得来的?”说完觉得唐突,慌忙解释:“你我初遇,交浅言深,本不该问这些。只、只是,它关联一个大秘密,还望将际遇见告?”

    剧孟坦诚相告,把这两天的奇特际遇,如何与刺客夫妇相遇,以及临终托付,简要述说一遍,最后问道:“大哥可知此剑的来历?认不认得他女儿韦九?”

    袁盎听得惊心动魄,心中暗赞:小小年纪,难得善恶分明。不由拿他当作知己。遂讨过剑来,边看边道:“是它无疑了!”

    剧孟忙问:“怎的无疑?”

    袁盎一指前面:“容再行几步,林子外面不远,有家乡间酒店,我们吃了酒作别,正好讲说剑的来历。”

    三、

    二人来到酒店,袁盎上首坐了,剧孟下席相陪。小二摆上陶碗、竹箸,热热地烫了两壶村醪,端来乡野按酒,无非是笋豆、河虾、雁脯之类,还有一盘油糢糢。小二给他们筛了酒,说声“慢用”,便到后面去忙。

    剧孟也饿了,拿起一个油糢就吃,三口两口已是下肚。

    袁盎扫视四周,见无闲杂人等,举起陶碗道:“来,干了罢!”又凑过来,压低声音,“剧孟,我听过一些传闻,说出来,只怕你睡不着觉。”当下,说出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原来,这把剑大有来历。上古时候,昆吾山下多赤金,色如火。黄帝伐蚩尤,陈兵于此,掘深百丈,犹未及泉,惟见火光如星。至越王勾践时,以白牛白马祭昆吾神,采金铸成八把宝剑,分别取名:“掩日”、“断水”、“转魄”、“祛邪”等。其中第四把,名曰:“悬剪”,取其“飞鸟游过,触其刃立斩两断”之意。八剑中,勾践最爱“悬剪”,日则把玩,夜则枕眠。灭吴时,此剑杀人太多,每逢阴雨天,便在鞘内啸响。夜半,悬挂处有人影站立,细看却又不见。

    剧孟听得目瞪口呆,作梦也想不到,竟是一把稀世宝剑,疑惑道:“袁大哥,不是村野狐禅罢?”

    袁盎摇摇头:“我的话,你可以不信。相剑大师的话,你不能不信。春秋时相剑大师,风胡子说过:‘大凡神兵利器,都有精灵附身。’”接着,又讲述了此剑的离奇经历。

    勾践死后不久,因为战乱宫廷焚火,“悬剪剑”遂失去踪影。几百年后,秦嬴政灭亡六国。谁知这柄宝刃,竟在修长城时,被一个囚徒在山洞里发现了。“悬剪剑”被送至咸阳,秦始皇爱不释手,大发感慨道:“早有此剑,何至荆柯吓得寡人惊慌!”当年,燕太子丹派荆柯刺杀秦王,赢政因佩剑太长一时拔不出鞘来,只能绕殿柱逃命。所以,秦王才有此说。

    秦始皇死后,群雄并起。项羽入占咸阳,得了此剑。爱其精巧,赠给爱妃虞姬。汉高祖五年,韩信指挥四十万大军,把项羽围困在垓下,迫使他乌江自刎。项羽临死前,把“悬剪剑”投入江中。刘邦追问此剑下落,韩信禀报:派人多方打捞,一直找不到。有人则告密,说此剑被韩信得去。从此,成了一桩疑案。

    听到这里,剧孟好不沉重。实未料到,它会这么珍贵无匹,又这么血腥。刺客已死,再也不知这剑怎到了他的手里。如今剑在自己手中,是块烫手山芋,说不定会惹祸上身。心中忐忑,捏剑的手渗出冷汗,又问:“大哥,小弟还有一事不明。”

    袁盎猜到他的心思,笑道:“你是问剑柄罢,为何铸出鸟形,是不是?”

    剧孟道:“依小弟看,寓‘悬剪’二字。”

    袁盎摇摇头,愈发压低声音:“凡见过此剑的人,都作此想,其实另有天大的秘密。当年越王勾践灭吴后,曾在广陵茱萸湾修个藏宝窟,把掠夺吴国的珍宝埋藏在那里。‘悬剪’剑柄,是开启宝藏的钥匙!”

    剧孟迟疑道:“不、不会罢?”

    袁盎道:“江湖上有段掌故,你没听说过?十几年前,江湖上盛传此事,不少人去广陵找过,只因地址不详,又没有开启钥匙,没有人找到,也许永远解不开这个谜了。”

    面对这个谜团,二人无话再说,暂且揭过去。

    袁盎换个话题:“冒昧问一声,少侠家中还有甚么人?父母高堂都好罢?来,干了!”剧孟有心结交,把杯中酒干了,便一五一十叙说了自己的来历。

    他本是洛阳土著。父亲剧然是当地富商,贯做绸缎、布匹、粮食和珠宝生意,家道殷实,但生活简朴。本朝初年,朝廷诏令“重农抑商”,对商人限制苛刻,除了高额征税之外,还规定不许穿丝质衣服,不许坐车骑马,不许商人子弟做官从政。商人若买了奴婢,也需放回。剧然忠厚传家,小心做人,从不敢逾越半步。

    他指望儿子长大,能夠子承父业,继续经商。偏剧孟是叛逆性子,从小厌文喜武,强捺牛头念了几年私塾,但每日所想,只是打熬功夫。不上几年,居然力能举鼎,开得硬弓。更有一样,打开蒙起,学会了赌博,并说“一见赌便开心,一读书就头疼”。甚么六博、樗蒲、投壶、围棋、斗鸡、走狗,一学便会,又最赌直,无论输多输少从不赖帐,也不“玩腥”作弊。

    世俗视赌博为“恶道”,列为大逆不孝。剧然对儿子嗜赌甚是不喜,动用家法管教过几回,好上几天,又故态复萌。有一回,剧孟输钱太多,赌红了眼,押上家里的一处铺子,结果又输了。无法脱身,切下一节手指顶帐,才算了事。眼见儿子不肖,剧然郁闷而死。

    剧母疼爱儿子,深知儿子侠义,也就一切由他。剧孟十四岁那年,娘亲为他行了冠礼,将全部家业交给儿子掌管。剧孟不喜经商,将十几处店铺托人照料,自己背着弓箭,揣着赌具,到处寻赌拜师,穿州过县,会过各色赌徒,渐渐悟出门道,自创心法,赢得“洛阳赌客”绰号。离家已经两年多了。

    剧孟把这一切,向大哥坦诚相告。言语间,既有惭愧内疚,也有侠骨倔犟。袁盎听了深以为然,亦告诉剧孟,自己有“三好”:一是喜交朋友,尤喜结交江湖中人;二是嗜赌成癖,不过赌技甚臭,逢赌便输;三是嗜酒如命,每日必饮,否则便无生趣。虽满腹经纶,却因说话直率,得了罪不少人。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在赵王府做舍人。今日出城游玩,恰好与剧孟巧遇。

    听了袁盎之言,剧孟越觉投缘,不免替他担心:“大哥,杀了皇宫侍卫,不会给你惹祸罢!”

    袁盎摇头笑道:“赵王府上下,都知道我不会武功,平日吊把破剑,只是摆设。再说了,我也早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大不了一走了之!”剧孟这才放心了。

    日影西斜,二人出了店门。袁盎折下一条树枝,郑重地递过来:“剧孟,这不是寻常柳枝,乃西祝你一路顺风!”

    剧孟接过来,只见枝条紫红,叶子细如米粒,绿中带蓝,原来是西域‘柽柳’。知道“柳”与“留”谐音,恩人折柳相送,寓含不舍之意,不由心中激荡,跳下马来,连叩三个响头,哽咽道:“大叔请回,就此拜别了!”

    袁盎一把搀起剧孟,动情道:“你如拿我当朋友,咱们平辈论交,叫袁大哥便了!”

    剧孟郑重叫一声:“袁大哥!”袁盎欣然答应。

    剧孟上马向东行去,人却扭回身子,挥动柳枝告别。袁盎还要再送,剧孟道:“袁大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回去罢!”说罢催马而行。

    蓦地,身后又喊:“剧孟稍等!”袁盎又赶了上来。剧孟勒住辔头:“大哥,还有甚教诲?”

    袁盎拉住剧孟的手:“为兄,还有几句紧要言语,险些忘了。你还年轻,莫再浪荡下去,眼下最紧要是拜一名师。人生苦短,莫等白了少年头啊!”

    剧孟听了,几乎掉下泪来。父亲已然过世,还有谁会这般教导、关切自己?不由鼻子一酸,哽咽道:“小弟记下了;不知,大哥能否代为引荐?”

    袁盎道:“我有位好友,名唤田仲,人称‘冷面侠隐’,乃当今第一大侠。只可惜,他常年游历江湖,不知所踪。日后你遇见此人,千万莫要错过了!”剧孟频频点头。

    袁盎又送一程,直走出二里多地,来到一处路口才停住。

    剧孟想起一件事,便道:“这次小弟来长安,落脚在西市‘亨通老店’。在账房,寄存了一个格子布口袋,里面是赌具。大哥回城后,烦请取出,就送给大哥罢。”说着,从衣襟撕下一幅布条,咬破手指,写道:

    店家老爹台鉴:

    晚辈有急事离去。请见字后,

    将存在柜上的布袋交与来人。切

    切。叩拜

    剧孟草

    袁盎接过布条看了,仔细收入怀中。当时答应,回城马上就办,并说:“这是你心爱之物,大哥一定保存好,日后相见,必定完璧归赵。”

    剧孟不再说甚么,把柽柳枝条收入包袱,含泪挥手而去。袁盎立在树下不肯就走,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慢慢步行返城。

    方走出不远,又见一队侦骑朝来路追去。袁盎连忙闪到树后。只听侦骑中,有人说:“那小子够狠,坏了五条宫卫性命,逮住非碎尸万断不可。”“他已落了单,只要发现,必能生擒领赏。”“骑匹红马,好几个人看见,他往那边跑了!”袁盎听了,万分焦急。剧孟凶多吉少,如何才能帮他呢?

    四、

    剧孟与袁盎分手后,一直向东匆匆躜行。

    为了逃避追捕,只捡偏僻小路行走,遇到通衢大邑全都绕开。如此日日小心,倒没碰上麻烦。偶尔遇到路人,也擦肩而过。忽有一天,忽觉浑身不自在,似乎身后有双眼晴。几次回身查看,却没有甚么。一路心神不宁,屡屡在想:袁大哥的话当真么?刺客是甚么来历?如何才能寻到韦九呢?直把脑袋想疼了,也理不出头绪来。

    这一天,剧孟进入华阴地界。听人说,这里是“三秦要道”,离华山只几里路。他骑着“火焰驹”,走在弯曲的山路上,满眼尽是草丛树林,甚觉荒凉。

    眼看天快黑了。正埋怨自己贪图赶路,错过了宿头。抬头一看,前面山凹里似有人家。赶忙催马前行,约莫一盞茶工夫,已来到村口。村子不大,也就七八户人家。恰好路边有一家。外面一圈篱笆墙,墙上爬满绿色瓜蔓,开着黄色的花儿。一扇柴门敞开着,映出一缕灯光。剧孟道声“侥幸”,赶紧下马踅进去。

    院内挺大一片空地,堆着几块大石头,晾着兽皮、腊肉和苞米穗子。墙跟有一排钻天白杨,角落堆些柴草、秫桔。迎面三间北房,边上两间厢房。一位白发婆婆坐在中间绩麻,见有人进来,擎个灯火起身,问道:“谁呀?”

    剧孟道:“老奶奶,在下是失路借宿的!”

    老婆婆道:“小哥儿,不方便,老身做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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