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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力挫郡守(2/2)

    衙役应声去提人。偏偏怪煞,衙役去了好一阵,却不见转来。主簿有些慌了,忙出去察看。过了一盏茶工夫,主簿满头冒汗地回来,低声禀告:“太爷,不好了。那原告姚恩,昨晚歇在亭驿,今早不见了!”

    胡进一楞,继而不以为然道:“原告不在也无干系。案情已明,老爷我照样鞫审结案。”于是,传令带被告上堂。

    无移时,两名衙役喘着粗气,将一个浑身缠绕葛布的人抬上大堂。众人见剧孟受此虐待,立刻鼓噪起来。有的还踊上前来,大骂“狗官无理”。闻老夫妇抹泪道:“这可怎好,我们害了剧公子啊!”

    胡进也不理众人,立刻宣判:“原告姚恩无罪,可即回闻家;”又一瞄地上的人,“被告剧孟,拆散人家骨肉,打伤事主,情节恶劣,责令赔钱十串,给原告养伤。为煞其嚣张气焰,笞刑三十棍,以儆效尤。打了,再追问他窝藏‘悬剪剑’的下落!”说着,恶狠狠掷下三根火签。

    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死死按住被布缠绕的被告,“劈劈叭叭”就是一顿棍子,被告杀猪般叫将起来:“哎哟,哎哟,疼死我了!我不是剧孟,哎哟,我不是剧孟哇!”

    当堂一片愕然,众人听得清楚明白:那嗓音叫声,确实不是剧孟。众衙役却不管这一套,郡守老爷没有叫停,只管一五一十使劲招呼,眼见“布卷”声气渐微,最后不叫也不动了。胡进见事不妙,忙令衙役住手,解开所缠之布。

    待将布解开,露出一副三角眼、脖颈前倾的嘴脸——竟是姚恩那厮。看他皮开肉绽,鼻涕、眼泪横流的狼狈相,众人哄堂大笑。有的笑过了份,捧着肚子说肠子疼。有的笑得打跌,竟岔了气。有的笑出眼泪,大叫:“被告变成原告,当真千古奇闻!”有的高喊:“有趣得紧!”唯薛况、白龙忍着不笑,实在憋不住了,用拳头锤着对方,笑个前仰后合。

    胡进脸都气绿了,拍案怒吼:“主簿!这是怎么回事?”连叫几声,并无人回应。细看时,大堂上哪有主簿在?忙令衙役去找。过了好一阵,施计明才满头流汗地回来,急趋到郡守跟前,递上一幅帛书:“大,大人,你看!”

    胡进一把抢过来,只看了一眼,脸“唰”地就白了,那幅帛书也飘落地上。他双手颤抖,从腰间取出官印察看,原来的“郡守”银印,不知何时换成“色守”石印。调包人太可恶了,不单偷印,还不忘戏谑,说自己好色。顿如五雷轰顶,冷汗也下来了。

    愣怔半晌,方定住心神,问主簿怎么办?施计明倒有些主见,低声道:“大、大人,还有甚不明白的?剧孟冤枉,改判就是了。”

    胡进虽不情愿,但为了保官保命,只好顺坡下驴,闷声道:“剧孟无罪,立刻开释。姚恩忘恩负义,理应逐出地界,永不许进入洛阳半步。退堂!”也不管众人如何,说完即弯腰低头,狼狈转向后堂。

    白龙一步跨将出来,拦注胡进,大声喝问:“且慢退堂,还俺大哥来!昨日把个大活人收了监,为甚今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薛况、闻老夫妇和众人也都涌到前面,七嘴八舌,吵嚷着非让郡守说个清楚。

    胡进一脸尴尬,“扑通”一声,给白龙等人跪下:“请,请各位饶过下官罢!你、你们看那简帖,自会明白……”主簿早将缣帛拾起来,递给白龙。

    白龙也不去接,只让主簿当众念出来。主簿脸上淌着冷汗,知道无法推脱,只得扭捏念了:

    贪赃枉法太可恨,

    用布缠人心亦狠。

    釜底抽薪惩恶人,

    石头换了郡守印。

    简帖并无落款,却画了只“带翅的老鼠”。主簿念罢,又让众人传看了。胡进哭道:“剧大官人已被‘飞鼠神偷’救出去了。求各位老大人,饶恕下官罢,下官,实在无处找人呀!”

    至此,众人方明白,有人将剧孟救走了,又偷梁换柱,反将姚恩用葛布缠住,这才有适间可笑的一幕。白龙依然不依不饶,大声叫喊:“恶(我)们回家看看,要是没人,再找你算帐!”胡进连连用头碰地,好说歹说,总算把众人送走了。

    待众人前脚走了,胡进立刻变脸,搂头盖脑给了主簿一个漏风耳光,恨声道:“为了十串钱,就要丢官丢命!”

    施计明用手捂着肿起的脸颊,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想这样,除了‘飞鼠神偷’,还有那个、那个……”因为太丢人现眼,终于没有说出“那个”是甚么。

    二人都不明白,做手脚的是几个人?“飞鼠神偷”用了甚么手段,不仅把姚恩调了包,还把官印换过。越是不明白,就越加恐惧,寝食难安。

    六、

    白龙、薛况和众人兴高彩烈回转“红柳庄”。

    一路上,人们都问:“剧孟怎地换成了姚恩?”“剧孟又哪里去了?”“帛书是怎回事?”“官印又怎地被调换?”“‘飞鼠神偷’是谁?”薛况、白龙装聋作哑,推说不知道。众人越不知道内情,就越觉着神奇。

    待回到“红柳庄”,向左邻右舍道了谢,众人散去了,这才把剧孟请出来,与闻老夫妇见面。劫后余生,自是感慨万千。感叹过后,闻老夫妇一再追问:“剧孟到底是怎么救出来的?”到了这时候,剧孟才点头应允,由白龙连说带比划,揭开个中秘密。

    原来,昨日薛况、白龙回到“红柳庄”,已知官府黑暗,有理也不得伸张,只能采取非常手段。当即按照过去商量心预案,派人去请李圯。谁知仆人刚要出门去请,李圯和韩拓已经一块来了。

    四人来到密室,刚一坐下,李圯便介绍了剧孟在狱中的情形。郡守怕他越狱,命人用葛布把他缠绕了,暂无性命之忧,却十分受苦。自己借查狱之机,问剧孟怎么办?剧孟道:事已至此,忍让蛮干都不可取。早先说要主动出击,现在机会来了,薛、白自有办法。李圯说完便问:“到底有甚么办法?”

    薛况道:“说来简单,就是‘调包’,不过要调包三次,才能收获全功。”白龙在旁只是听着,并不插言。

    李、韩听得一头雾水,忙问:“怎么调三次包?”

    薛况道:“李、韩两位大哥,你们听我解释。可知姚恩那厮现在何处?”

    李圯回道:“暂住西街亭驿。那里我倒有熟人,亭长名叫王三。有甚么事,可以通融。”

    薛况道:“这就好办了。”接着,他说出如何调包救人、警告郡守和主簿的办法。大家听了,都拍手说“妙”。

    薛况沉声道:“既然可行,在下分配人手。调包救人由我和白弟、曾哥来办;不过需要驿亭、郡狱两头配合,灌醉当值狱卒,就拜托李哥了。”

    李圯握住薛、白二人的手道:“愚兄定当尽力。剧孟有恩于我,就是搭上性命,也心甘情愿!”

    薛况道:“事情还没那么严重,只要依计行事,料会成功。以有算对无算,胜算加倍。”说完,看向韩拓道:“韩大侠,夜里勾当难分四手,救人后,我去料理郡守那厮。主薄阴损毒辣,不能饶了他,就请韩兄出手。”

    韩拓道:“这个自然,到时看我手段。”

    至此,韩、李都觉薛况心思缜密,行事不慌,这几年没有白历练。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剧孟四人商议过多少次的预案。计划已定,三人即分头准备。

    夜半三更,西街一片寂静。唯碧空若拭,月光在地,愈发静谧。周围民居、商铺,早都熄了灯火,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忽然,一辆马拉安车悄悄驶过。马蹄包了葛布,马戴了嚼口。赶车的是曾厚,车厢里是薛况、白龙,都用黑巾蒙了面。不一刻,已看见驿亭,以及那盏在风中摇曵的破灯笼。

    曾厚轻“吁”一声,安车停在一棵树的阴影下。薛况抢先跳下车。白龙背着一捆粗绳,随后下来。二人也不搭话,与曾厚招招手,即快步踅向驿亭。驿亭这个地方,他们以前来过。薛况轻轻推门,门只虚掩着。二人悄然进院,院内空旷无人,方在疑惑,就听暗影中有人捏着嗓子问:

    “来了么?”

    “来了,”薛况同样低声:“王三哥,那厮在哪里?”

    “请随我来。”王三前面领路,来到一排驿舍前面,指了指其中一间:“屋内只他一人,睡着了。若没事,在下就先告退了。”薛况点一点头,王三即悄无声息走了。

    薛况踅至窗前,里面传出轻微的鼾声,知道姚恩确是熟睡了。随即,解开百宝囊,取出一支铜仙鹤,约三寸长短,内藏熏香迷药,用火镰点燃了,将鹤嘴伸进窗内,一煽其翅膀,一股淡淡的白烟漂了进去。这是秋田的独门迷药,只要闻上一点,两个时辰才能苏醒。

    不一会,屋内鼾声渐渐小,薛况知道得手,抽出一柄短刀,伸进门缝拨开门栓,一招手,与白龙潜入房内。借着映窗月光,看清姚恩四脚八叉仰卧在榻上。薛况推了推他,象死人一样。白龙更不怠慢,先用黑布套蒙了他的头,又抖开麻绳,四马攒蹄捆个结实,扛出门外。薛况跟着出来,将其装入安车。曾厚赶动牲口,驶向郡衙西侧的一条冷僻小巷。

    进了巷子,相度了地方,曾厚把安车停住。薛况急忙下车,瞄了瞄三丈多高的围墙,掏出飞爪,只一悠即扔上墙头勾住,使劲拽了拽,知道抓紧了,揉身而上,倒了几把手,已骑上墙头。夜风吹来,不由打个寒战。

    跟着,白龙如法上墙。二人一齐用力,把昏迷的姚恩提上墙头,再吊下墙内。按李圯事先说好的方位,很快寻到了牢房。牢房甚为坚固,地基、墙壁都用石头砌成。薛况略相一相,便从墙角如猿猴般攀上去。只是房檐颇宽,一时难以上房。薛况运一运气,双腿夹住椽子,一个“倒卷帘”,跟着凌空蹿跳,早扒住了房沿,再一倒手,身子蹿上房顶。他象只灵鼠,伏在房顶不动,周围并无人声,唯对面一盏红色灯笼晃动——这是暗号,表示值夜牢子已被灌醉了。

    薛况暗喜,学了两声鸮叫,对面的灯笼一晃,便不见了。他知道一切按计划行事,相看了瓦拢位置,用短刀撬松瓦片,一片一片卸下来。不一刻,开了“天窗”,刚够一人下去。薛况急往下看,牢内空荡荡的,墙角一盏油灯,半明半灭。一边卷屈个“布卷”,必是剧孟无疑。

    当下轻唤“剧哥”,剧孟知道薛况来救,动了动身子。薛况稍稍放心,立刻返至屋檐,向白龙打个手势,白龙把麻绳扔上房顶,薛况一抄在手,在屋椽上拴牢,用力把捆缚的姚恩提上来,这厮仍鼾睡不醒。又把麻绳一头扔下房去,白龙攀上房来。

    白龙露头便问:“剧哥可在?”

    薛况点了点头,在白龙耳边道:“你在上面照应,我下去。”

    白龙道:“不,我下去。”

    薛况道:“别争。”不等白龙回话,他已从“天窗”纵下,抢至剧孟跟前,一边解他身上的布带,一边关切地问道:“剧哥,可能行动?白龙、曾厚都来了。”

    剧孟道:“行,只是捆得久了,手脚麻木,我爬不上去。”

    薛况道:“不怕;待料理了‘白眼狼’,我背你上去。”

    说话间,白龙已将姚恩系下来,虽然这么折腾,那厮依旧昏睡不醒。薛况也就如法炮制,把布带缠在姚恩身上。随后把剧孟背上,用带子扎紧,即攀着麻绳上了房顶,并将瓦片复原。三人很快出了围墙,把剧孟扶上安车,由曾厚、白龙护送回“红柳庄”。薛况二返郡衙,去寻胡进的晦气,要盗换郡守的大印。

    听到这里,剧孟打断白龙的话:“薛弟,后来怎样?盗换官印可顺利?”这些情形,就连白龙、曾厚也不清楚,都希望他赶快说出来。

    “你们要听,”薛况笑道:“有些腌躜话,可别怪我!”

    “不怪,不怪!”白龙催他。

    “他娘的,这一趟险些办砸了!”薛况这一说,倒让大家担心起来。

    七、

    薛况见众人担心,笑道:“有惊无险而已。当时是这样的……”接着,他细说了经过。

    那一夜,薛况送走剧孟等人,即按照李圯的知会,直奔郡衙的后院。薛况翻墙进去,内宅是个大院子,共有上房五间,东西厢房各四间,胡进有十几房妻妾,今夜他歇在那间呢?薛况一时无计。

    三星偏西,天就要亮了,容不得再耽搁,薛况决定先摸进正房右手第一间,探探虚实。他抽出短刀,轻轻拨开门栓,托住门轴,将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猫腰闪进去。凭双夜眼,见墙边床帷,传出轻微的梦呓声,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并无男人,骂声“晦气”,立刻退出来。又进了一间,凝神细听,倒有一轻一重两人出气。

    薛况道声“惭愧”,刚要撩开帷帐,验证是不是胡进那厮。突兀,帐内窸窸有声,一人突然翻身起来,撩开帷帐,伸出两条雪白大腿。薛况以为被发现,慌忙闪在帐后。昏暗中,一穿抹胸的赤身少妇,朦朦懂懂起来,借着映入的月光,寻了便桶撒尿,“哗哗”尿完,又回到帐内。惊醒了同睡的男子,便要求欢,少妇扭捏不肯。一副公鸭嗓道:“你个小淫妇儿,还怕老爷侍候不了你?”说着用强,把女子压在身下,地动山摇起来,男的喘着粗气,女的呻吟不断。她道:“老爷,别再折磨奴家了,用力。”男的说声“好”,便大动起来,女的“哎哟、哎哟”地叫。

    薛况一惊一喜。喜的是,男的正是胡进,只要寻到他的盘囊,便成功了。惊得是,二人醒了,一时不能动手。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二人完事,重入梦乡,薛况才施展身手,在衣帽架上找到盘囊,取出郡守银印,又把带来的假印放进去。不由心中得意,银印没拿稳,“啪”地掉到地上。小妾闻声惊醒,大叫“有人”。薛况惊魂出窍,就势趴在地上学老鼠叫,“吱吱、喳喳”,仿佛几只老鼠打架,咬成一团,碰落了东西。胡进也醒了,听是群鼠打架,惺忪道:“没事,没事,明日抱只猫来,睡、睡罢!”又等了一会,传来鼾声,薛况这才从容出门……

    说到这里,薛况笑道:“到主簿坏种家里,是韩大侠的活计,干得更漂亮。主簿家住竹竿巷;韩大侠轻而易举进去,用过‘闷香’,俱都昏睡不醒。将其爱妾的秀发,连带那里的毛,都剃个干净。天亮后,连同警戒他的布帛,俱放在木盒中,让小叫化送上门去。嘿嘿,这等于警告他,随时取他的项上人头!”

    众人听了不懂,为何连那里的毛都剃了?薛况笑道:“韩大侠‘栉工’出身,为显手段,活儿做得彻底,倒把主簿吓个半死,恐怕从今往后,再不敢做恶了!”

    众人忙问:“怎不见韩大侠踪影,人呢?”

    薛况道:“他把毛发交我手里,说自己行迹已露,不好在此地藏身,连夜走了。”

    众人又问:“临走可有交待?”

    薛况道:“他舍不得各位,临走说:不枉在洛阳交了几个朋友,后会有期。”至此,众人无不愕然。

    曾厚道:“这回郡守栽了大跟头,怕不会善罢干休,须提防则个!”

    剧孟笑道:“此计不愠不火,不露痕迹,人印调包,力折郡守,可说古今未有!咱们倒要看看,把柄在咱们手里,他胡进怎么接招?”

    当下,曾厚命人摆上酒来,为剧孟压惊。闻老夫妇也都入座,大家一醉方休。因天色已晚,闻老夫妇也就留宿在“红柳庄”了。

    翌日一早,剧孟等人刚用过早食,正与闻家二老喝茶闲话,仆人前来禀报:“郡守大人亲自来见,正在门外等候。”

    几人相视一笑,估摸是来讨印的,都会意道:“必有一场好戏看了。”

    八、

    剧孟吩咐“有请”,又道:“我们一同见他罢。”

    不一刻,胡进随仆人进到客厅,强作一副笑脸,同剧孟等人寒暄一番,分宾主坐下。闻老夫妇见郡守老爷驾到,有些惧官,想借故回家。胡进却恭敬伸手拦住:“请二位安坐,下官还有话说。”闻老夫妇只好重又坐下。一时,仆人献上茶来。剧孟见胡进扭怩,欲言又止,便开门见山问道:

    “大人,今日屈驾寒舍,想来有事见教?”

    “哪里,哪里!”胡进干笑几声,依然是那副公鸭嗓:“鄙人不才,蒙皇上恩典,来洛阳视事三载。一向忙于杂务,未能前来请教,尚祈海涵!今日上门,实是赔礼道歉,前次多有得罪,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着,便离席恭敬揖拜,当真给剧孟行礼赔情。跟着又向薛况、白龙和闻老夫归行了礼。剧孟见他诚意赔礼,也不再提“悬剪剑”了,便想见好就收,得饶人处且饶人。此时他有求于我,正好化解这场纷争,对“红柳庄”亦有益处。于是,起身相搀,忙道:“大人,千万使不得!”

    胡进借势起来,愈发谦卑道:“剧公子是洛阳豪杰,气盖关洛,方圆数百里内,谁不向往?昨日京城来一好友,告诉下官:当今皇上重臣,乃贵上挚友。唉,我是猪油蒙心,有眼不识泰山呀!”

    剧孟想不起来,在朝廷有哪位大官是好友,但也不便点破,遂问:“老大人,你说的是哪一位?”言外之意,我的好友很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位。

    胡进见剧孟那样说,愈加惶恐:“啊,就是皇上跟前,大大有名的‘敢谏郎中’袁丝,袁大人!听说,你们还是忘年交呢!”

    剧孟这才知道,胡进所说之人,便是当年救过自己的袁大哥。更没想到,民间流传的“敢谏郎中”竟是他。连忙笑道:“大人所说不错,在下确与袁大人莫逆。只是,近几年俗事缠身,少去问候。”接着,又反问:“大人,袁丝先生这‘敢谏郎中’的名号,在民间流传甚广。倒不知他向皇上,谏了哪些?乞望大人见告!”

    胡进听了,脸上一红一白,尴尬道:“唉,比起袁大人的高风亮节,下官当真汗颜了。袁大人,曾为吕祿的舍人。文帝继位后,以其兄袁哙之力,得为中郎将,常侍皇上左右。耿直忠贞,目下圣眷正隆!”

    说到久违的袁大哥,剧孟自是倍加关切,愈发眸珠不错地听下去。胡进续道:“也就是前年的事儿。当时,绛侯周勃正为丞相,因诛灭诸吕,拥戴有大功,所以权倾朝野,炙手可热。每次朝罢,皇上都亲自送他出来。袁丝见了,颇不以为然,遂进谏道:‘陛下以为丞相何如人?’

    “皇上道:‘社稷臣。’

    “袁丝道:‘绛侯所谓功臣,而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骄主之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从此,皇上益加庄重,丞相才生出畏惧。周勃为此很生气,对袁盎道:‘我和你兄长关系很好,你却在皇上面前毁我!’然而,后来绛侯获罪下狱,唯有袁盎为他在皇上面前说情。绛候终于获释,这才知道袁大人真君子也,遂与结为至交。”

    “还有么?”剧孟愈加心仪。

    “有!”郡守说得高兴,“有一回,皇上到上林苑游玩,皇后和慎夫人跟随。慎夫人年轻美貌,仗着文帝宠爱,常与皇上、皇后平起平坐。袁丝上前谏道:‘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已立皇后,慎夫人乃妾位,妾、主岂可同坐哉?陛下如此对待慎夫人,适所以祸之,陛下独不见‘人彘乎’?”

    胡进见剧孟等人不懂“人彘”,便解释道:“这‘人彘’之典,是件惨烈之事。当年刘邦死后,吕后残杀宠姬戚夫人,将其斩去四肢,丢在猪圈中,还美其名曰‘人彘’。这句话一下把文帝点醒,文帝也就告诉慎夫人,才知袁盎是好意。慎夫人感激不尽,特赠袁盎黄金五十斤。”

    剧孟又问:“还谏过甚么?”

    胡进道:“还有淮南王刘长这段公案,亦令满朝刮目相看。唉,刘长也是可怜呀!”他叹喟一声,叙说了事情的经过。

    淮南王刘长,本是刘邦的小儿子,其母原是赵王张敖的美人。高祖八年时,刘邦经过赵地,赵王把美人献给刘邦,得幸而有身孕。后来贯高谋反被发觉,牵连到赵王,赵王、王母、兄弟、美人皆被收捕。美人告诉狱卒:“我得幸于上,已有身孕。”狱卒如实禀报,高祖刘邦在气头上,未加理会。

    美人的哥哥赵兼托辟阳侯审食其,在吕后面前想办法。吕后妒嫉,不肯进言,审食其也不再说甚么。等刘长降生后,其母怨恚,就自杀了。狱卒抱了刘长送到刘邦面前,刘邦颇为后悔,令吕后抚养他。高祖十一年,封刘长为淮南国厉王。

    刘恒即位后,刘长以为与皇上最亲近,故骄蹇不逊。皇上总是加以宽赦。刘长用铁椎把审食其打死,割下人头向皇上请罪,皇上同情他为母亲报仇,就赦免了。从此,刘长益加骄恣。对此,满朝文武都不敢说话。唯独袁丝直言不讳,而皇上未听。

    及至刘长参与谋反败露,皇上责令其迁徙蜀地,袁丝又直言陈谏:“陛下素骄淮南王,平常不管以至于此。今暴烈摧折,淮南王性情刚烈,如路上不测,陛下将背负不能容人,杀死亲弟的罪名!”皇上又未听。淮南王果然绝食而死,因而民间有歌谣流传:“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皇上听说后,叹道:“悔不听袁盎之言!”

    胡进虽是一副公鸭嗓儿,却也条缕分明,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在座诸人听了,对袁盎愈加敬佩。胡进则几次张嘴,好像还有话说。剧孟知他有难言之隐,便笑道:“郡守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胡进红着脸,嗫嚅道:“下官经此次教训,一定痛改前非,重新作人。只是,新近买了个姑娘,本拟作第十四小妾,所幸尚未成礼,没有铸成大错。她的父母乃逃荒之人,已无法寻其下落,下官思虑一夜,如今情愿,将此女送给闻老夫妇作女儿。以后,但凭闻老夫妇作主为她择婿,与我再无干系。”

    闻老夫妇膝下没有子女,连忙问道:“女孩儿姓甚么?本人可愿意?”

    胡进道:“姓范,小名柳条儿。愿意的……”

    剧孟听了大加赞赏:“这是好事嘛!难为郡守从此向善。”白龙、薛况也都凑趣,恭贺闻老夫妇喜收义女。事情就这般定了下来。

    趁众人高兴,胡进又道:“剧大官人,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念下官知错改错,是否,就将那官印归还了罢。”说完,一脸可怜巴巴的熊样。

    剧孟、薛况和白龙三人,相视大笑。剧孟知他情急,故意伸手一拦:“且慢,在下还有个疑问,乞求见告!”

    九、

    胡进心急如火,偏剧孟节外生枝,无奈有求于人,只得陪笑道:“剧大官人,你请说。”

    剧孟笑道:“小人一向愚钝,不懂官场规矩。今日既得大人俯允,草民就放肆了!”瞥了对方一眼,遂道:“据草民体察,大人为官尚无大恶,可见良心未泯。但,何至于得了姚恩几串钱,就循私枉法呢?”

    这几句毫不留情,直戳肺管子。胡进的脸一下红到脖颈,叹口气道:“唉,说来是件丢人的事。不过,如今官场也不避讳,下官说也无妨。常言道:‘千里做官,为了吃穿’,又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倘若没有好处,谁来做官?”

    随即,他说出一番话来,倒让剧孟等人大开眼界,明白了官场上的许多“规矩”。原来,本朝选官有几条途径:一是由重要官员推荐,二是皇帝直接遴选,第三就是花钱捐官了。各级官吏,都明码标价。只要有钱,不论贤愚,都可捐个官当当。比如缴钱五十万,可捐二千石实缺。这几年闹灾,官价下跌,打个八折。胡进捐官花了三十万钱,一半是变卖家产,一半是借贷筹集。原打算,当官三年可捞八十万钱,进出相抵,仍可净赚几十万呢!

    说到这里,胡进又道:“既然捐官花了钱,自然将本求利,不能吃亏。当今官场,大都如此!”

    胡进说得老实,剧孟却听得发冷。真不知道,大汉有多少官员,是花钱买的?既将本求利,又怎能当好官、为百姓办事呢?心中不快,便故意调侃:“郡守大人,草民有下情相禀:换印之事,实不知何人所为!”

    胡进原以为认错赔情,就可讨回官印了,没承想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年轻人一推六二五,来个不认账,不由大为沮丧,脸色极是难看。

    剧孟见他一副苦瓜相,比死了爷娘还要难看,知道火候到了,才把话拉回来:“不过,大人莫急。昨日午后,有个路人送来个木盒,恰是官印,在下也没细看,不知是不是大人的?”

    防备郡守日后报复,剧孟如是说。胡进闻听有望,立刻往前凑了凑,欢喜问道:“来人可通姓名?”

    “只说叫甚么‘飞鼠神偷’。”

    “可否留住?”郡守急问。

    “既叫‘飞鼠神偷’,自然独往独来。不好招惹的,由他去了。”明明薛况就在面前,偏不让他知道,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唉,失之交臂了!此人盗走官印,却不害下官性命,怀神技而心仁厚,实乃大侠所为,本该拜见的。”胡进一副后悔模样。剧孟知道该收场了,即叫人取来印盒。

    胡进接在手中,急忙开视,正是原物,立刻笑颜逐开,然后千谢万谢,告辞走了。剧孟等人也不送,看他夹着尾巴的狼狈样儿,都开心得紧。几乎闹大的一场风波,就这般化解了。从此,“红柳庄”威名日胜,郡衙再不敢招惹,即使胡进的后几任,亦井水不犯河水。经过此事,剧孟他们仿佛一夜间长大,真正懂了:世事艰难,官府黑暗,人心不古。与官府相处,斗则平安存,退则平安亡。凡事不可率性,必须三思而后行。

    就在剧孟等人松口气,准备南下复仇,当晚突发一个变故:李圯被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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