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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犯 跸(1/2)

    “灵枢上书曰:‘臣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书闻,上悲其意,此岁中亦除肉刑法。”

    ——司马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

    一、

    五月下旬,仓公一行终于到了长安。

    这日午后,他们从清明门进城。据张麻、吕丁介绍,长安的牢狱,多达二十余所。其中,廷尉、司空、郡邸三个诏狱,负责关押重犯;东、西市狱,分别由京兆尹、左冯翊管辖,关押地方犯人。张麻、吕丁熟识路途,径直把仓公押至东市狱,交接了。他们拿了回文,自回卢县不提。

    宋邑三人与仓公挥泪暂别。宋邑拿出钱上下打点,又托狱中熟人费心照拂。随后,他请剧孟、灵枢到“济世堂”落脚,等待审理结果。剧孟打算住下后,再造访张回,打听“悬剪剑”的情形。于是,三人一同前往。

    宋邑知道,师妹是第一次进京,剧孟对长安也不大熟,边走边做些介绍。原来,长安建于此地颇有讲究。秦始皇时,曾在龙首山北麓建过一座离宫,名叫兴乐宫。项羽打入咸阳,焚烧了全部秦宫,大火绵延三月,烧成一片焦土,唯独兴乐宫免于兵燹。汉初定都长安,一切均在草创中,萧何便整修了这座离宫,更名长乐宫。从此,吸引了商家、百姓,在皇宫以北的地方,盖了不少民居、市场,这是最初的长安。

    后来,长乐宫不够住了,便在西侧大兴土木。按照龙首山的走势,陆续修建宫殿四十三,挖池十三,筑土山六,设门闼九十五。这座宫殿群,取名“未央宫”。其中初始殿,地势最高,可俯瞰全城。到了恵帝时,发民工二十万人,补筑了城墙。城周七千七百余丈,共设十二座城门。整个城廓形似北斗、南斗星宿,故又称“斗城”。

    剧孟心里想着“悬剪剑”,对宋邑的介绍并未入耳。灵枢却听得认真,还不时提问,宋邑耐心解说。三人说着,转过两条巷子,早来到一间气派的药铺门前。

    铺面共五间,上悬金字招匾:“济世堂”,银钩铁划,极有气势。屋檐下,悬一扎红绸的瓦壶。两边抱柱各字招,左手:“但愿世上人无病”;右手:“宁可架上药生尘”,正与“悬壶济世”呼应。

    宋邑领二人进店,一股草药味迎面扑来。地上铺着大块蒲席,坐堂医工正为患者诊病。黑漆百眼柜依墙而立,上有药名红签。看病、赎药的人不少,却秩序井然。墙上悬挂两幅墨宝,均为隶书,甚是抢眼。一幅是:“悬壶市药,铸镜鉴邪”。另一幅是:“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笔走龙蛇,很是遒劲。宋邑指一指:“在下拙作,只为表明心迹。”剧孟叫一声“好”,暗道:“果然医者仁心。”

    药铺为前店后坊,共四进院子。大堂是门市;二、三进院子,作为制药和堆房;最后一进,才是內宅。宋邑与店伙打过招呼,径直把剧孟、灵枢领入后院。招呼伙计,开了房子,把剧孟和灵枢单独安置了。为了照顾好师妹,宋邑特意派了一名丫环侍候。

    当晚安排家宴,为灵枢、剧孟洗尘。灵枢挂念爹爹,闷闷不乐,正是“一人向隅,众人寡欢”。这顿饭吃得甚无滋味。剧孟喝了几杯闷酒,便回房歇息了。睡梦中,忽听有人敲门。剧孟闪眼一看,原来天光大亮了,忙问:“甚么事?”宋邑在门外道:“灵枢不见了!”

    剧孟连忙开门,请他进来,再问:“怎么回事?”

    宋邑气极败坏地把情形说了。原来昨晚家宴后,灵枢回到房里,久久不睡。据丫环说,她要了笔墨、竹简,连夜写了甚么。天亮时,丫环再进她的房里,见被褥整整齐齐,人却不见了。

    宋邑说完,如热釜上蚂蚁,来回走动,一点主意也没有。剧孟还算沉着,问道:“可曾到她房中看过?有没有留下甚么?”二人马上到灵枢房里,确如丫环所说,被褥等物叠得整整齐齐,其余东西没动过。令人奇怪的是,那把从不离身的“袖刀”,却放在被子下面。

    看了这些,剧孟心往下沉。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会去哪里,她要干甚么?又不带防身兵刃,遇上歹人怎么办?急问:“可派人去找?”

    宋邑跺脚道:“已派出十几个伙计,全城都找遍了,哪有小姑奶奶的踪影!”

    剧孟劝道:“据小弟看,虽说灵枢年幼,却有主见,谅不会有差迟。眼下,要托线上朋友帮忙找。”

    宋邑象抓住救命稻草,忙问:“托那个去找?”

    剧孟道:“樊仲子,听说此人手面很宽。只要他出手,找个人,应该不难。”樊仲子名声老大,剧孟却未见过,便问:“宋兄,可知此人住在哪里?”

    宋邑摇摇头:“我也是听说过,没有见过。”忽地一拍脑袋:“有了、有了,去找万子夏!”

    剧孟忙问:“万子夏是谁?”

    宋邑反问:“难道‘市井三子’,你沒听说过?”

    剧孟摇头道:“小弟初来乍到,还要请教。”

    宋邑解说道:“是这样,长安东、西两市,共有商铺几千家,五行八作都有,每日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渐渐出了三筹好汉,头一位作箭坊主张回,脖胫长个瘿瘤,人称‘张瘤子’;第二位酒市把头,赵君放,好酒贪杯,浑名‘酒篓子’;还有骡马市的驵侩万子夏,有部浓密美髯,人称‘青胡子’。每人手下一拨人,颇有些势力。尤其“青胡子”,与在下相契,找他准行!”

    剧孟忙道:“正该如此!”心中却想:原来张前辈是号响当当的人物,本该立刻拜访。只是灵妹涉险,急事急办了。

    二、

    当下二人骑了快马,直奔西门外细柳仓而去,柳市便在那里。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到了。偌大柳林中,到处是骡马、骆驼和牛羊,有的拴在树干上,有的散放着,都有人照看。

    因为人多,二人只得下马前行。刚走不远,前面乱哄哄的一群人挡住去路。来到近前,才看清是两拨人,手里拿着棍棒、锄头,吵吵嚷嚷似要械斗。人群旁边,还有两座熊熊的炉火。

    一赤膊大汉吼叫:“姓万的,你放明白了,驵侩你已干了两代,钱也赚够了,如今该换门户了!”话音未落,旁边一伙人鼓噪起来,“识相点,把驵侩让出来!”

    对面一中年汉子,冷笑着接口:“好说,好说!”

    这人五短身材,腰扎牛皮板带,穿玄色大口裤。上身赤裸,露出疙瘩腱子肉,一部浓密虬髯。他一挥蒲扇大手,轻蔑道:“火蝎子,你也不用屎克螂爬鞋头——假充门钉。划出道儿来,我接着便是,谁要含糊了,就不是人养的!”也有一伙人鼓噪,吹出尖厉的口哨。

    宋邑一捏剧孟的手,低声道:“他就是万子夏。”然后悄悄告诉剧孟,这两伙人为甚争执。原来,居于买卖之间撮合,以获取佣金的人,西周称“质人”,本朝叫“驵侩”。驵侩包揽交易,极有利息,许多人觊觎这个位置。为了保住驵侩地位,常会争执不休,甚至流血火併。最后,宋邑小声道:“怕今日不会善了。”

    果然,“火蝎子”拍着胸膛叫阵:“今天照老规矩,只你我二人了结,不必搭别人性命。我备了两口煎铛,下面用火烧红,你我同坐上去,谁坚持到最后,就算获胜!”

    万子夏朗声应诺:“在下奉陪!”

    这分明是以命相搏,不死也要变成残废。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无不捏一把汗水。万子夏扬了扬手,众人让路,他和“火蝎子”走到煎铛跟前。一个中人跑过来,把手一挥:“二位请上!”

    二人眉都不皱,同时跃到烧红的煎铛上面,就势轻轻地坐下。就听“刺啦”连声,皮肉焦臭顿起。眨眼间,“火蝎子”的屁股、大腿都焦烂了,咬牙硬挺,脸由黄到白,由白到灰。万子夏身下也腾起缕缕青烟,额头渗出豆大汗珠,脸色涨红,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就在这时,外面飞进一块鹅卵石,眼看要砸在万子夏头上。当此关头,他若躲避,便会跌下铁铛,如若不躲,就会头破血流。这招极为歹毒,分明有人暗助“火蝎子”。人们顿时惊呼,要制止已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人们就觉眼前一花,白光一闪,“铮”地一声过后,卵石已无踪影。再看时,一红脸后生站立当场。适才拔剑、击石、入鞘一气呵成,快得没人能够看清。正是他,将卵石击飞,救了万子夏!

    待人们醒过闷来,立刻欢声雷动:“好汉子啊!”“是位义士!”“这招剑法,从未见过,出手太快了!”有人眼尖,见他左手四指,纷纷喜道:“啊也,‘洛邑赌客’来了!”

    出手之人正是剧孟。他见有人偷袭,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使出绝技——“逢赌必赢”。此剑精妙,就在出剑奇快,后发而先至,全凭深厚内力。众人还要相问,他淡淡一笑,重新归入人群,仍去看场内比拼。

    就听“扑嗵”一声,“火蝎子”一头栽倒地上,抽搐几下死了。不少人吓黄了脸。公正人当即高喊:“万大侠请下来,你胜了!”话音末落,万子夏也栽下来,但保住了性命。

    一时众人踊动,拍手叫好。宋邑抢上去,高喊:“快找车来,把万大侠拉到‘济世堂’治伤!”剧孟也上前厮见了。万子夏疼得呲牙咧嘴,浑身冒汗,微笑着与宋邑、剧孟招呼:“多谢援手。”

    对方见万子夏硬朗,不敢再龇毛。匆忙把“火蝎子”的尸身,放在一架绳床上,抬走了。此时群龙无首,他的手下人,作鸟兽散了。

    马车很快来了,伙计把万子夏抬上马车,急赴东市“济世堂”。到了堂里,即把他安置在静室,宋邑亲自施救,外敷、内服袪毒散药。忙乱了个把时辰,才算妥贴。其间,万子夏昏厥一次,后又醒过来。天快黑时,万子夏疼痛稍减,稍进晚食。

    派出去的伙计陆续回来,并无灵枢的消息。宋邑和剧孟自是焦急万分。万子夏看神情不对,便问:“早间宋兄去柳市,可是有事?”

    宋邑便把灵枢走失,以及打听樊仲子住处等事,简略说了一遍。万子夏忍着伤痛道:“这种事,你怎忘了‘酒篓子’?他手下那帮混混儿,甚么消息打听不到?”

    宋邑顿时醒悟,要亲自去寻。万子夏道:“不用你去,让伙计拿我简帖,他一准会来。”

    宋邑立刻派伙计去了。果然,过了顿饭功夫,“酒篓子”赵君放,风风火火赶来了。他四十多岁,秃顶,酒糟鼻,进屋带着酒气。见万子夏卧在矮榻上,面如死灰,抢到近前,咧嘴大哭:“哥啊!你可别死呀,你死了就没人陪我喝酒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甚是悲切。

    万子夏道:“你别咒我,我还没死呢!”

    赵君放止住哭嚎,眨了眨眼:“不是说你死了么?”遂又笑道:“没死更好。待会,咱们一醉方休!”

    宋邑见他不闹了,这才引见了剧孟,并说了请他来的意思。赵君放听了,用手摸着红鼻头道:“嗐,怎不早说?要早知会我,怕小姑娘早寻着了。”

    赵君放确非胡说。他手下有几十个市井混混,或以乞丐为生,或挎篮小卖。但凡眼生之事,立即禀报给他。他已收到报告:今早卯时,一个眼生女子去了安门大街。她逢人便打听,皇上从哪里出来,经过哪条街,说要告御状。有好心人告诉她,到长乐宫门去等,说不定会碰上。午前,皇上从长乐宫出来。她突然拦住仪杖。皇上命人接了状子,并把她带进宫里……

    宋邑知道女子必是灵枢,知道了下落,反更着急了。汉律严苛,擅闯皇上仪仗,是要杀头的;平日百姓躲犹不及,谁敢找不自在?灵枢年幼无知,倒去捋虎须。如今被带进宫里,恐怕凶多吉少。

    万子夏伤重,后来慢慢睡去。赵君放还有事,道声“有消息即来相告”,自去了。宋邑心情沉重,在地上转来转去,后来实在困倦了,合衣靠在榻边睡着了。剧孟也是无法,渐渐睡去。睡梦中,剧孟忽觉有人摇自己:“剧大哥,奴婢回来了!”

    三、

    剧孟连忙坐起来,就觉眼前一亮,灵枢正俏生生地站在面前。不知何时,她换了件新的绛色深衣,曲裾缠至腰后,紧身宽袖,衣香鬓影。脸上肤色,如朝阳带露的芍药花。乌油油一头青丝,不过用湿巾抹了抹,便如曾施膏沐一般。头顶挽个发髻,横插青蛇簪。为了证明没受到伤害,她伸开两臂,轻巧地转了转身。他看得痴了,欢喜道:“姝妹,你可回来了,大家惦记死了!”

    灵枢嫣然一笑:“剧大哥,让你担惊受怕了。念着贱婢一片孝心,就原谅了罢。这一趟,真没白去呢,爹爹已无罪开释了。宋大哥带着安车,去接了。”说完,屈身盈盈一福。

    这个结果太突然了。一个女儿家,竟办成男子办不到的大事,剧孟佩服的五体投地,忙问:“快说说,神医怎就开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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