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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苦寒北行(2/2)


    剧孟小声道:“厮打双方怀藏暗器,你上前岂不徒然受伤?适才那女子用铁弹,已将那领头大汉击伤,其余都吓得逃之夭夭。我救了你,还不谢我?”

    白龙暗吃一惊。常闻江湖女子在衣袖里暗藏铁弹,以作防身。那女子果然从门边拾起一枚铁弹丸,擦去上面的血迹,从容收入袖中,然后在剧孟、白龙几案边坐下。

    白龙升起一层敬意,顿觉相见恨晚,只是脸皮嫩,不敢贸然动问姓氏。到底剧孟老练些,从容问道:“小姐端的好身手,芳名怎么称呼?在下有事请教。”

    “方才班门弄斧,遣笑方家了。”女子毫无扭捏之态,“咯咯”笑道:“我叫郭斡玛喇,有事请讲。我的名字太绕嘴了,叫马兰也行,是我的汉名。”

    剧孟听了颇为吃惊,没想到这位胡女,不独有汉名,会说汉话,还懂“班门弄斧”的典故,当即言道:“马兰小姐,在下与这位兄弟从中原来,准备到北边做生意。因言语不通,路途不明,想找一位懂胡语的向导,不知可否帮忙?”

    “不知贵上下,打算几时启程?”马兰回道。

    “小姐的意思是?”剧孟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投去疑问的眼光。

    “我是说,”马兰冰雪聪明,微微一笑,露出编贝似的牙齿:“如果你们近日启程,正好有人去北边,顺路作伴,也不必单请向导。”

    “这么巧!”剧孟闻听大喜,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忙问:“不知何人同往?在下会付丰厚佣金。”

    “不忙说这些,”马兰放低声音,似乎怕被别人听到:“敢问二位,在何处落脚?午后自有人前去商谈。”

    “张记客店。”剧孟看了看四周,也小声回道。

    “好,一言为定。”马兰点点头,把酒干了。出门前回眸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哥,”白龙有些担心,连忙提醒道:“事情太顺当,会不会有诈?”

    “我看不会。”剧孟道:“此女纯真无邪,我相信她!”

    五、

    午后,剧孟和白龙正在客店闲话,果然马兰领着一位胡人大汉造访。此人五旬年纪,身躯高大,穿着狼皮胡袍,最显眼的是有部浓密的大胡子。

    剧、白将他们让进屋里。此刻,剧孟与白龙都在思忖,用个甚么法子,套出对方的真实身份。坐定后,白龙捧上茶来。他偷瞥马兰,见她一双清水眸子也在看自己,顿觉不好意思,看向别处。大胡子豪爽一笑,大声道:“我叫布尔特克,是玛喇的舅舅。”汉话说的很流利。

    剧孟灵机一动,问道:“在下有事不明,可否请教大叔?”

    布尔特克道:“不用客气,有事尽管问。”

    剧孟道:“我和白龙都是中原人,不懂贵族习俗,只觉二位名字特别,里面可有含义么?”

    布尔特克听了,“哈哈”大笑:“年轻人你很细心,我们的名字确有含义。布尔特克,是‘苍狼’的意思;郭斡玛喇,表示‘草原神鹿’。母亲又给她起个汉人名字,叫马兰。郭斡玛喇长得漂亮,是远近闻名的‘草原一枝花’,嘿嘿,不少小伙子追求呢!”说完,捋了捋胡鬚,很是自豪的样子。马兰则冲白龙眨眨眼睛,意思是:你呢?

    剧孟觉得对方非常爽直,便笑道:“感谢苍天,让我们得到苍狼、神鹿的帮助。马兰如娘美如兰花,定会找到如意郎君!”

    布尔特克听了很高兴,便道:“听玛喇说,你们要到北边去。恰好我们也要回去。有人捎信来,说玛喇的阿妈病了。不然,冬天是没人过戈壁的。”

    剧孟忙道:“如此太好了。请大叔作向导和通译,我们都付钱。”说着,朝白龙使个眼色。白龙即取出两块马蹄金,放在几案上。

    布尔特克伸出大手推开:“你们这样,就看不起我们了。我们回去,本是顺路的!”跟着,语气生硬道:“不过,你们要说实话。数九寒天,竟敢去单于庭,到底要做甚么?”原来,对方也要知道他们的底细。

    白龙心说要坏,忙偷看马兰。她一副幸灾乐祸的坏笑,似乎在说:“跟我别玩花样!”

    剧孟不慌不忙道:“大叔,你果然看到我们心里了。”把几案上黄金朝他面前推了推,“先请收下了,在下有话相告。不然,只好另请别人了。”布尔特克见剧孟坚持,难以推托,也就把黄金收入怀里。

    剧孟笑道:“多谢大叔信得过我们。”又给布尔特克、马兰斟上茶,这才不慌不忙说下去:“这一趟,我们实是去北边救个人。此人名叫温阳,他本是中原‘墨子门’的弟子。不久前,被掳走了。”

    “好,不必再说了。”布尔特克打断剧孟的话,“我和马兰虽然是胡人,但祖上有汉人血统,马兰的父亲更是汉人!我们一向不赞成抢掳大汉的边民,和和平平地过日子该多么好!”说至这里,他见马兰眼圈红了,低声道:“唉,我不该提她伤心的事情。”

    “怎么?”白龙甚是关心。

    “他父亲就是死于战乱的。”布尔特克道。

    “噢,对了。”剧孟怕引起马兰伤心,忙用话岔开:“我们需要做甚么准备?”

    “主要是食水、帐篷和防身的兵器,”布尔特克笑道:“还有马匹、骆驼和火种。到了那里,免不了与胡人交往,带些礼物也不可少。”

    “多谢指点。”剧孟一一点头。他们又商议了一回,定准三日后启程。

    六、

    这一日清晨,天气甚好,正是利于出行的日子。

    剧孟、白龙和布尔特克、马兰一行,随着清脆的马蹄声,四骑走出云中城北门。十余峰骆驼紧跟其后,驮着茶砖、丝绸、葛布、盐巴等货物,也带了足够的食水和帐篷。骆驼号称“沙漠之舟”,它们不慌不忙,大步悠然地前行,驼铃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布尔特克的两名奴仆,跟在后面照料。

    剧孟和白龙都换了胡人装束,戴狐皮帽,穿羊皮袍子,腰系宽布带,各带手使兵刃。马兰仍是胡人装束,骑雪白的小骒马,身背宝雕弓,腰间斜佩短剑。她脸冻得通红,愈发显得杏面桃腮,朱唇皓齿。布尔特克骑了匹灰溜斑豹马,马鞍上横搁一柄厚背刀,大胡子上结了小冰珠。任由那马张口喷鼻,稳稳地骑了,笑眯眯地行进着。

    约摸走出二里多地,将要拐进一条沟壑,剧孟不由拉住缰绳,回首伫立,默默望去。朦胧中,云中城廓如一尊巨兽虎视着北方。灰色的城垣绵延不断,间或耸立着烽火台。马上就要远离故乡了,只觉无比眷恋,鼻子发酸,淌下两行泪水。愣怔一回,瞧众人走远了,才加鞭赶上来,与布尔特克并辔而行。

    白龙和马兰已驰到了前头,二人指指划划,咭咭呱呱甚是开心。远远地听到,白龙教马兰唱歌。白龙唱一句,马兰学一句。歌儿唱道:

    和风吹得梨花笑,

    如雪满枝梢,

    杏花村里酒旗飘摇,

    春兴更高。

    游春的人个个醉在阳关道,醉眠芳草。

    猛抬头,

    青杨绿柳如烟罩,

    弱丝千条。

    紫燕双双过小桥,去寻新巢。

    两河岸,桃花深处渔翁钓。

    春水一篙,深林中,

    远远近近黄鹂叫,

    声儿奇巧。

    白龙告诉马兰,这是描写中原的春色。马兰十分神往,跟着唱了好几遍,终于学会了。又缠着白龙,讲说中原的故事。白龙自然大献殷勤。

    剧孟在后面看了,觉得十分欣慰。龙弟自幼失怙,也该找个心上人了。他二人如此投缘,倒要给他们撮合。由此想到,离家快一个月了,不知灵枢和岳父可好?诸位兄弟、朋友是否都平安回去了?

    布尔特克见剧孟烦闷,便主动与他闲话,说些匈奴的风俗,都是剧孟闻所未闻的。

    原来,匈奴并没有城廓及一定的处所,而是寻找有水和草的地方迁移。王廷也无法律文书,只用语言作为约束工具。胡人孩童时就能骑羊,拉弓射鸟和田鼠。稍微长大就能射杀狐狸、兔子,以充当食物。男人们都能披甲、骑马和弯弓。性格宽和的,靠畜牧和打猎生活。性格急进的,就去攻战侵犯别人,这是本族人的天性。只要有利的事情,是顾不到礼节的。人人都吃牲畜的肉,穿它们的皮毛。年轻力壮的,吃肥美的食物,老年人却吃别人剩下的。父亲死了,儿子可以娶后母做妻子。兄弟死了,其他兄弟就把死者的妻子娶过来,做自己的妻子。他们的习俗是每人有名,却没有姓和字。

    匈奴自有一套礼仪规矩。每年正月,君长们在单于的王廷作小型聚会,举行春祭。五月,在茏城举行盛大集会,祭祀祖先、天地和鬼神。到了秋季,马儿肥了,就在桦树林里,举行大规模集会,考核计算人和牲畜的数目。匈奴的法律规定,只要是意图杀人的,虽然只是拔刀出鞘一尺的,也要被处死;犯偷盗罪的,他家的家产要被没收。坐监的期限,久的不超过十日,一国的囚犯不过几人而已。

    听了布尔特克介绍,剧孟的烦闷被岔开了。心中暗道:匈奴真是个彪悍的民族。此去与他们打交道,倒要多做些了解,免得出岔子。

    如此晓行夜住,向北行了十余日。白天,众人顶着北风躜行,或看些寥寂野景,或说些故闻轶事。运气好的话,还能打到野味。日落后,便燃篝煮饭,扎营露宿。一路行来虽颇辛苦,倒也没有遇到麻烦。

    这一日,黄昏时分。他们到了“九十九泉”。布尔特克说,过了这个地方,就要进入浩瀚的戈壁滩。商旅之人都在这里补充淡水。

    几人站在高坡上,手搭凉棚望去。苍穹下,偶有苍鹰盘旋。无垠的荒原上,星罗棋布,似有不少大镜子躺在那里,闪着幽光。有的十分宽阔,象大的湖泊。有的只有水塘大小。剧孟、白龙看着新奇,急忙驰过去。来到近前,才知湖面结了冰。

    众人在湖边扎下帐篷。奴仆忙着把驼峰上的货物卸下来,给骆驼、马匹喂料。布尔特克则拿了铁叉去凿冰取水。剧孟、白龙捡拾树枝和枯草,帮着马兰点燃篝火。忽然,篝火中散出浓郁的香气。白龙忙问:“是甚么,这么香?”

    “梭梭呗!”马兰捡起一根枯枝,“咯咯”笑道:“它是草原一宝。生在沙漠,耐寒抗盐,嫩枝可作骆驼饲料,枝干是上好柴薪,燃烧时发出清香,烧后余烬不息,可保存火种。”

    白龙、剧孟听了,都觉新奇。白龙赞道,“你甚么都知道,真了不起!”马兰听了,自是欢喜。

    正说着,布尔特克回来了。除了带回不少冰块,还叉回两条大鱼,那鱼“扑楞楞”甩着水点。他把冰块放入铁釜,架在火上煮。又将鱼收拾干净,在篝火上炙烤。仆人也取出肉脯、马奶酒,还有烤馕。

    不一刻水沸了,鱼也烤熟了。众人围坐在篝火边进食。白龙嚼着肉脯,问马兰:“周围都是荒滩,这里怎会有恁多湖泊?”

    马兰抿嘴一笑,故意嗔道:“有湖就是有湖,偏你爱刨根问底。它为甚要生在此处,我哪里知道?”她见白龙碰了钉子,翻着白眼看自己,又温柔道:“这是仙女流下的眼泪呢!”白龙这才知道,马兰是故意捉弄自己,非但不恼,反心中甜丝丝的。

    剧孟凑趣道:“真是仙女的泪珠变的?”

    布尔特克捋一捋大胡子,“哈哈”大笑:“不要听小妮子混说,”他呷口酒道:“听老一辈人讲,很古以前,这里喷发过火山,不知过了多少年,就成了湖泊。要是夏天来就好了,这里水草丰茂,大雁、黄羊多得很,湖里的鱼数也数不清,还往岸上跳呢,用瓢就能舀上来!”

    “将来到了王廷,”白龙忽然问道:“如何寻找温阳呢?”

    “怕有点难。”布尔特克道:“王庭那里并无城廓,无论单于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住毡房帐篷里。只不过单于、贤王、骨都侯、千长、百长、什长,还有裨小王、当户、且渠这些当官的,毡房髙大华丽,而平民毡房窄小破旧。日久成俗,在河边有个集市,多是以货换货,铜钱并不流通,唯金银可以换物。集上也买卖奴隶和掳来的人口。说不定,会在这里碰到温阳。若集市上没有,寻找就费事了。”剧孟、白龙把这些都记在心里。

    晚食后,众人喝着热茶,又闲话一会,夜也就深了。露宿荒原,为了防备野兽,必须照看篝火,不让它熄灭,便轮班留人值夜。白龙与一个仆人值前半夜,剧孟与另一仆人值后半夜。其余的人,都各自进帐篷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剧孟忽被白龙推醒。白龙急道:“剧哥,闹贼了!”布尔特克、马兰也即警醒。众人赶出帐篷察看时,篝火还在“噼叭”地燃着,远处一片漆黑,间或有一、两声凄厉的狼嚎传来。几匹马栓在一根木桩上,安静地嚼着夜草,骆驼围卧在一搭。反复清点,少了一匹马、一峰骆驼,还不见了一些食水。

    马兰解马就要去找。布尔特克伸手拦住:“不用找了。夜里风不大,牲口不会自行走失,一定是被人盗走了!”他左看右看,“所幸丢的东西不多,盗马贼只是一个人。”

    众人再回帐篷歇息,可是谁又睡得着呢?自打云中城出来,已走了几百里,就没见过任何行人,盗贼会是谁呢?

    七、

    第二日,剧孟诸人补充了淡水,继续北行。各人都加了十二分小心,夜里派三人值更,连走半个多月,再也没有发生意外。以后的日子,便是穿越大戈壁。地上的沙砾越来越粗,荒草越来越少。再往前走,荒草逐渐变成黑色碛石,连个飞鸟也看不见,也更加寒冷了。有时刮起大风,飞砂走石,连蚕豆大的石子都象乱箭击来。天地间,昏昏沉沉的,仿佛长夜降临。这时,人们只能伏在骆驼旁边,等风沙过了再走。这般走了七、八日,碛石日见稀少,荒草越来越多,偶尔还能看见灌木,也多了些生气。又向北行了三日,便看到镜面似的海子了。

    布尔特克脸上现出笑容,对剧孟道:“哈哈,真谢天谢地,没有遇上暴风雪。没有大雪,狼也容易找到食物。我们已走出戈壁和荒甸,离王庭不远了。”

    马兰高兴地冲白龙喊叫起来:“喂,绕过前面的狼居胥山,就到余吾水了!”她见白龙不懂,便笑着解释了。

    原来“狼居胥”,是“狼窥视”的意思。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成百上千只草原的狼,便站在山顶,用锥子般目光腑视南方。胡人以此自豪,以为象征匈奴要吞併中原。剧孟、白龙听了,不由脊梁骨发凉。匈奴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是个极具野性的强悍民族。

    这一日,众人从长满白桦林的山脚绕出来,果然前面躺着玉带似的大河,河面结了冰,这就是余吾水了。几人踏冰过河,终于进入单于庭。远远望去,果然没有城廓和街市。广袤的草场上,散落着白色毡房,东一簇,西一片,数都数不过来。毡房周围有木围栏,里面养着牛羊、马匹和骆驼,旁边还有勒勒车。不少身穿皮袍的匈奴男人,或骑马,或步行,忙着自己的营生。有些妇女在喂牛羊,打酥油,做奶酪。还不时看见,小孩子骑着羊玩耍。一路上,布尔特克、马兰不断遇到熟人,相互举手招呼。嘴里“叽哩咕噜”,剧孟、白龙一句也听不懂。

    剧孟、白龙与布尔特克、马兰已混得厮熟,便应邀到他家住宿。逶迤穿过许多座毡房、围栏,又走了顿饭光景,来到一个缓坡前面。几个妇女、儿童和男人迎了过来——这是布尔特克的妻子、兄弟和子侄们,都笑着问好,帮着牵过马匹和骆驼,卸下货物,侍候牲口吃料饮水。布尔特克忙把剧孟、白龙介绍给家人。

    布尔特克的妻子尼玛,是个粗壮的女子,人很热情和善,笑吟吟把客人让进毡房,拿出奶茶、奶酪和肉干招待客人。胡人历来好客,即使是不速之客,也要拿出最好的食物给客人吃喝,让出毡房里最暖和的地方,让客人夜宿。剧孟、白龙受此款待,甚觉温暖亲切。

    马兰先去看望阿妈,原来老人早已康复。见女儿回来甚是欢喜,又听说还带来两位汉人,愈发髙兴,遂让马兰搀扶着过来,与剧孟、白龙见了。

    白龙很会见机,嘴儿极甜,一口一个“阿姆”地叫着。老人坐在白龙身旁,笑眯眯地看着他。胡人女孩本就大胆、热情,此时的马兰,更无汉家女儿的羞涩与矜持,对白龙如小鸟依人,一会儿捧给他热奶茶,一会儿又递来肉干,叽叽呱呱,如百灵鸟唱歌。布尔特克、尼玛看在眼里,笑得合不拢嘴。

    寒暄过后,剧孟示意白龙,取出由中原带来的礼物——无非是缯帛、茶叶和珠宝,分赠给布尔特克家人。送给马兰母亲的,是两匹薄如蝉翼的缯帛,外加一个绣锦香囊,内装南越沉香。给布尔特克的,是一把中原锻造的宝刀,刀鞘镶着七彩宝石。尼玛除了一疋缯帛,又多一个宝石珠串。给马兰的,是南珠项练、绣绮香囊,外加一双碧绿手镯。她的堂兄妹们,也各有礼物。

    马兰笑靥如花,当即把项练戴在脖子上,左顾右盼,问白龙好不好看?白龙自然赞不绝口。一时,各人都细看自己所得的礼物,爱不释手。

    剧孟喝着热奶茶,寻思如何寻找温阳,并打听中行说的踪迹。他看火候已到,便凑趣道:“马兰嫁给白龙罢!”

    布尔特克和尼玛闻听,都眉花眼笑:“好,好!”忙笑问姊姊:“你可舍得?”

    适间,马兰的阿妈见女儿与白龙甚是亲昵,自己是过来人,早瞧科几分,便笑道:“儿大不由爷,这可得问她自己呢!”

    马兰听了,脸立刻象块红布,说句“不知道”,便跑了出去。她的堂兄妹们也都哄笑着,一窝蜂似地跟了出去。

    白龙满心欢喜,却小声对剧孟道:“正事还没办,怎能顾这个?”意思是先办正事,后论婚嫁。剧孟小声道:“婚事成了,才好办正事。”白龙咧嘴傻笑,不再说甚。

    剧孟叫声“阿母,”大声道:“我这个兄弟,自小是孤儿,在下是他结义兄长。如今我为他提亲,祈盼长辈俯允。可先行纳采,容日后回到中原,再行合卺大礼。”

    马兰的母亲本是匈奴女子,天缘巧合,嫁了汉人。她甚喜丈夫知书达礼,性格柔顺,故早对汉人有好的印象。如今女儿长大了,也愿嫁给汉人,与娘亲的见识相同;又见白龙一表非凡,讨人喜欢,便笑着点头应允。

    布尔特克、尼玛见姊姊应允,更是髙兴,忙叫人把马兰找回来。其实,马兰哪肯走远?此时,正在毡房外偷听。随着“叽叽呱呱”的笑声,马兰被堂兄妹们推了进来。白龙见机,忙解下佩戴的白玉刚卯,恭敬地递给马兰的母亲,说声“请阿母替兰妹收下。”

    阿姆笑着收下,随手解下腰间的一柄金光闪闪的小弯刀,说道:“这原是马兰阿爸的遗物。送给龙儿正好。”白龙连忙接过来,瞥了马兰一眼,佩在自己身上。阿姆又把马兰叫到身边,按照汉族习俗,亲用一条五彩丝绳为马兰束起头发,这叫“结发”,表示有了婆家。

    当晚,布尔特克一家举行家宴,祝贺两家结亲,也为剧孟一行洗尘接风。宴上,自有一番热闹风光,直闹到深夜才尽兴而散。当夜,剧孟与白龙单住在一间毡房,二人细细商议了一回。

    第二日,正是晌晴天气。吃过朝食,马兰仔细打扮了,便带剧孟、白龙到集市找寻温阳。三人都骑了马,逶迤向余吾河边而来。远远便闻见一股牛、羊粪的味道,还混着羊膻腥气。

    一片白桦林中,人头攒动,已开集交易了。许多树干上栓了马匹、驴子和骆驼,也有成群的羊只,“咩咩”地叫着。它们的主人,有的站在旁边晒太阳,嘴里嚼着奶皮子;有的边捉虱子,边相互闲谈;还有的人用木杆挑着各色兽皮,招呼买主。剧孟、白龙看来,这些胡人都长得差不多,个个浓眉大眼,留着浓须,戴皮帽,穿皮袍,腰中扎着宽布带。也有不多的汉人,操着生硬的胡语吆喝着,用茶叶、丝绸换珍贵的狐狸、旱獭皮毛。随着太阳升高,人越来越多,居然有熙来攘往的光景。

    三个人都下了马,手牵缰绳慢慢行走,欲寻找买卖奴隶的场子。绕过几处,看见一个坡岗上围了许多人。马兰向剧孟、白龙使个眼色,小声道:“是这里了。”三人将马拴在旁边的树上,挤进人群。不大的空场上,十几个被绑缚双手的汉人蹲在那里,有男有女,老少不一,个个衣衫褴褛,神色萎顿。都没有见过温阳,也不知内中有没有他。

    一个粗壮的胡人,挥舞着手臂,髙声吆喝了一阵,引来人群一阵哄笑。马兰翻译道:“他说,真正便宜啦!”“你看这后生,有多结实,买回去正好放牲口哩!”“嗨,瞧这个妞儿,长得多标致啊!”

    只见围观的人们,有的指手划脚,品头论足;有的眼露贪婪,色迷迷地淫笑着;还有的提着马鞭,上前捏一捏胖瘦。汉人被如此作贱,剧孟、白龙既怒且悲,不由咬牙切齿,也愈加痛恨中行说那老贼。

    马兰则上前打问:“喂,有叫温阳的吗?”她先用胡语又用汉话,连问几次。匈奴壮汉摇摇头,“咕噜”了几句。

    剧孟忙问马兰:“他说甚么?”

    马兰小声道:“他说,这些奴隶是左骨都侯赏赐的,并不知道他们叫甚么。”

    那些被卖的奴隶闻声,都抬头向这边看着,也没有人应声。数内有个老年人,转动昏黄的眼珠,嘶哑地反问:“谁要找温阳?”

    剧孟忙问:“上下,可知他的下落?”

    老人叹口气道:“半月前,他在路上跑了。唉,自找死路哇!就是主人不追杀,上千里的戈壁,没有人烟,没有食水,恐怕早就喂狼了!”

    剧孟再次盯问:“可是云中郡的温阳?”

    老人点头道:“我跟他是街坊,怎会说错,他的娘亲也才病逝的。”

    剧孟知道找不到温阳了,不由沮丧之极。白龙忽地拉了拉他的手,求道:“大哥,这些汉人恁可怜。恶(我)们是不是把他们解救出来?”又扭脸对马兰,“不知买个奴隶要多少钱?”

    马兰明白白龙的用意,想了想道:“多少不一,身强力壮的,要用十只羊,或一匹马驹换。年老一点的,五只羊也夠了。”

    剧孟问道:“用金子换行不?”

    马兰道:“这里人喜欢金银,一斤黄金可换十个奴隶呢!”

    剧孟立刻道:“这些奴隶咱们买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马蹄金,正是一斤重。他已然想好,既然遇上这种事,就不能袖手旁观。先把他们赎出来,回中原时一同带回去。

    马兰接金在手,即上前打价。那粗壮的匈奴人一见黄澄澄的金子,两眼放出贪婪的光。马兰用番语与他争执许久,终于成交,一手交钱,一手放人,一共七男四女。这些汉人何曾想到,在异乡客地,会被同胞解救出来,自是欢喜非常,连忙致谢。

    剧孟三人不再闲逛,便领着这些人,朝马兰家走去。就在他们走近毡房时,忽然后面追上一骑,问道:“你们找温阳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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