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最有朝气的就是那震耳欲聋的大喇叭了，唱了一通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就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连着瓜……歌词通俗，好学好唱，大人们就准备开始上早工了，打着哈气，提着尿壶，李大牙在大广播里准时闪亮开腔。
秋水对李大牙说什么纲线的，反击谁谁的不感兴趣，只是听他说“的话”，他打着官腔，说话结尾都加的话，他和华子猜他哪一句带的话，逗得秋生和华子在床上只打滚。
太阳竹竿高，小六子来找秋水，说今天开批斗会，叫他去看热闹。
这次批斗会是在田头开的，轮到七队，秋水和小六子跑到地头，批斗会早就开了。
最北面站着的是两个地主婆子，比秋水奶奶年纪小些，秋水听奶奶说她们男人跑台湾了，都还是大官。一个窝着髻，一个剪短发，头低着，皮肤不像庄户女人那般黑，黄巴巴的，蓝布褂子，黑粗布裤子，小脚和秋水奶奶差不多大，面前牌子很大，挂牌子的细绳勒进了肉里，疼得她们不由得用手端着大牌子的下角，男人跑了，抓女人斗啥？
秋水又朝中间看看，两个狗腿子，是地主的家丁，一个是他大死了，他父罪子还顶上的，一个岁数不小不住咳嗽，两人挂着的牌子是鲜槐树打的，很沉的样子，两人头上直冒汗。
最后一个共产党大官，犯错下乡批斗了，身材不高，挺有精神，头没低下，看着群众，就好像作报告来的，他没有挂牌子。
秋水不知这批斗啥意思，坏人跑了，婆子遭殃，下人遭罪，自己的大官都斗了，眼都斗红了。
他们身后都站着全副武装的民兵，腰上有子弹袋，有没有子弹就难说了，步枪是真的，刺刀虽有锈迹还是很锋利的。
李大牙背了一段语录，开始的话的话大谈特谈起来，秋水看了华子一眼想笑，没敢。
批斗结束，李大牙先喊一句口号，先由地主婆子表态，两人都说：“认罪！认罪！”
李大牙又喊句口号，两个狗腿子表态说：“认罪！”
李大牙喊了第三句口号，问大官服不服罪。
那个姓何的大官，从兜里掏了个小锡壶，打开盖子，呡了一口：“我的思想打不倒，我学的就是毛泽东思想，我人可打倒！乡亲们，你们抓紧摘棉花，就是为祖国贡献，不要为斗我耽误你们时间了！农闲时可以斗嘛！”说罢扫了一眼李大牙，他说话从容不迫，说的是普通话，还有南方口音，比李大牙说的出音、洪亮。
李大牙肚里没多少货，只是造反上台的，怕说错话，脸一红，手苍白一挥：“批斗会的话，到此的话，结束！”
秋水挤到姓何的跟前，碰了碰小锡壶，里面有液体声音，他嘴里有点酒的清香，比秋水他大喝的劣质山芋酒要醇香的多。这老头批斗还这么自信，小酒吱咂的，比起地主婆子、狗腿子那怂色，哎，不能比了！老何朝秋水笑了笑，秋水朝他笑了笑。
每每遇到困难曲折，秋水总想起这位泰山压顶，仍不减风度潇洒的老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