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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了因果天君赐宝,问仙缘薛牧离途(2/2)

    凡修道之辈,莫不弃轩冕而遁世,抛尘业以静心。红尘百种,当以道眼冷视之,扰心千念,当以道心涤虑之。非若此举,不得玄玄。君若愿弃身以求道,即当整顿俗业,后以道火焚此书页,不然,则凡火销之,此事甚大,慎之。

    薛牧看罢,一时默然。沉思良久,还是将纸收好,又展开王道石寄来的信,开了灵台心印,眼前一转,便又见着镜池先生端坐抚须而笑。

    薛牧看到镜池先生,突的一阵心安,他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尊。”王道石笑道:“起来吧……我观你神色忧虑气息不定,想必有所疑惑处所以来寻为师,是也不是?”薛牧点头道:“师尊明鉴。弟子的确心下惶然。”当下薛牧把这两日的事一五一十毫无隐瞒的说了。

    镜池先生听罢也吃了一惊,闭目沉思半晌方才睁眼道:“徒儿,你还曾记得为师当年收你时问你为何学道,你如何作答?”薛牧道:“徒儿自然谨记不敢稍忘。”镜池先生便道:“你且说来?”

    薛牧略一思索,道:“徒儿只答四个字:生性所钟。”王道石哈哈大笑,挥手道:“既如此,你还问为师作甚?你自去吧,勿坠了我紫源洞的名声。”薛牧心下温暖,又仿佛天光霁月一片开朗,当下认真一礼道:“那徒儿便去了。”镜池先生点头道:“好,好!”说罢便右手一点,薛牧眼前又是一转,人已回了书房。他此时心结已了,顿时有脱胎换骨之感,也不多做举动,径自到床上打坐练气不提。

    翌日清晨,薛牧推开房门,见府内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轻纱也似的披过府内的亭台水榭,花叶异石。他不由一阵舒爽,只觉神气清新,如登仙境。薛牧沿着侯府闲散的走着,只觉平日里熟悉非常的物件此刻也多了许多新奇可爱之处,禁不住脸上泛起些柔和的笑意。他忽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侯府的后花园来,这后花园乃是北望候薛仲庭最爱之处,也是薛牧儿时和兄弟家役时常游玩之所。

    他看着后花园正中立的一块奇石,不由思绪万千,想起幼时和二弟嬉戏打闹的场景,心中涌起一阵滋味。却说这薛牧与二弟薛昱虽不是一房所生,但年纪相差不过一岁,自小便是兄弟情深,片刻不离。然而此刻薛牧已决心修道远行,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二弟,又兼薛昱和他大哥兴趣相别,一心投身仕途,他更替二弟有些忧心。

    薛牧一声轻叹,又绕着那石头转了半圈,突然眼神一凝,正见着那石头上有道浅浅的划痕,薛牧轻轻摩挲,眼中满是感慨。诸位看官,你道这划痕有些什么来历?此事还要从四年前仲夏说起。

    肃王六年,仲夏,北望候府后花园。

    薛仲庭一身轻衣,轻呼薛牧乳名道:“阿聪,你且过来。”薛牧将手里抱着的三弟交给奶妈,理了理衣裳,走到北望候前垂手道:“父亲。”薛仲庭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叹了口气道:“阿聪,为父知你从小聪颖,杜先生也时常来我处夸赞与你,只是你以年届十六,当真……不愿考取功名日后上报朝廷,下安百姓吗?”薛牧也微微敛了表情,肃容道:“孩儿自知不孝,不敢分说。只是孩儿曾闻‘唯安其份,以求大道’孩儿生性狂狷,不知礼教,功名于孩儿……不过浮云尘土。孩儿不孝,但请父亲恩准!”

    薛仲庭细细看着薛牧,苦笑道:“既如此,那便看你二弟如何吧。”他移开了眼神,轻声道:“我有一幼年好友,名曰王道石,世称镜池先生……唉,想当初他也是如你一般,抛了大好家业入山去了……也罢也罢,性情所钟,为父又如何勉强得来?过阵子我请了他来府,就看你有没有机缘拜在他门下了。”

    薛牧惊喜道:“镜池先生!这,这可是白龙山紫源洞的镜池先生?!”薛仲庭脸带笑意:“不错,正是此人。”薛牧拜道:“孩儿不孝,自知有愧,但孩儿绝不效那忘情寡义之徒,父亲恩情,孩儿必当相报!”说罢,薛牧拔出腰间的匕首,在身旁的巨石上狠狠刻划一笔,正容道:“就以此石为证!”

    薛牧抚着那石头,眼中不觉流下两行热泪。他并无用道术压下,任眼泪横流脸庞。良久,他才止了眼泪,对着石头轻声道:“父亲,孩儿此誓不敢忘却。”

    薛牧又叹了口气,沿近路去了书房,取出白青的那张纸,思索片刻,右手忽的升起一道细细的火苗,他将纸在火上焚了。那纸触火即燃,一瞬间便消失殆尽,空旷处现出一道金光,再一聚,便凝成了白青的模样。白青看着他笑道:“薛道友,你可是焚了纸?”薛牧顾不得吃惊,拱手道:“正是。晚辈决心往方广峰一行,还请前辈指引。”白青道:“好,好。薛道友你听好了,你此去方广峰,自冀州向北行,北晋与安阳疆域界处有座绵山,绵山里有个梓木湖,你到那湖,我届时自有分说。”薛牧心下暗记,点头道:“晚辈记下了。”

    白青见他点头,脸上忽的显出一丝戏谑的笑意:“此外嘛,薛道友,可要苦了你这个锦衣玉食的小侯爷了。”薛牧一时有些糊涂,不明所以地道:“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白青用手一指,薛牧身旁便多了两套半旧不新的青衫,上面还放着十两碎银和一只书箱。薛牧仔细看了,心下已明了白青的意思,拱手道:“晚辈明白了。”白青笑道:“薛道友不急,还有一样。”他手指又是一点,一道奇异的青印自指尖飞出没入薛牧的身内。薛牧吃了一惊,细细內视,却无半点异常,他轻轻一提真元,脸上突现骇然神色,叫道:“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白青笑道:“薛道友此时还不明吗?断了荣华富贵,你不过一平淡书生,去了仙家真元,你只是一浮世众生。你此去方广峰,问的是道,练的是心。”薛牧身躯一震,细细品味,叹道:“晚辈明白了。前辈还有什么嘱咐?”白青歪头想了想,道:“你此去方广峰,一路所见诸事,勿要多作为,且看世人行事。切记,修道之人于红尘之事,不应过多干涉,有道是红尘自有红尘法,仙路另有仙路奇,正是此理。”薛牧又是点头称是。

    白青摆手道:“成了成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去吧。”说完也不等薛牧回话,金光一散,原地便空空如也。薛牧看了看那堆行李,走出房门去偏房取来一张旧琴,又拿了一柄家丁用的铁剑,带了几件贴身的衣裳,收好了那天刑道人的斧头和白青的手稿,这才回到书房,将衣服细细换了,坐定写了几封书信。

    他吹干纸上的墨痕,有些发痴的打量了半晌这个书房,这才搁笔把信叠好,放在桌上,自己背了琴剑书箱,推开门,小心看了看,从侯府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此时也不过是辰时,街上虽已热闹,但尚无喧哗,往来行人大多匆匆来去,谁也没兴趣瞅一眼这个穷酸书生。薛牧看着城中的百姓,只觉这样出行,还是头一遭,心下微微新奇,也顺着冲淡了离家远行的伤感。也不知是不是被白青禁了道法的缘故,他腹中有些饥饿,便随意走到路旁的一家摊子上,放下书箱,道:“店家,有劳来一碗豆浆一两面饼!”那摊主是一名四十多的汉子,见薛牧打扮又兼此刻生意不多,也就一边准备早点一边笑道:“好嘞!这位公子,看你打扮可是去何处求学吗?”

    薛牧一愣,摆手道:“店家误会了,我只不过出门游历一番。”那摊主嘿嘿一笑道:“公子要往何处去?说不定俺还能给你指指路,远的不说,这冀州地界上俺还没有不熟的。”薛牧想了想道:“那就有劳店家了,敢问从冀州城去言州怎么走?”摊主端上一碗豆浆一两煎饼,擦了擦手道:“这位公子不瞒你说,去言州有两条路,走水路近些,只是这船费……”他打量了薛牧两眼,笑道:“公子还是走陆路方便些。这走陆路嘛,一是从庆元郡城往北走,过了安山县,折向东边,去白郡,过了白郡公子你就顺着官道一路往北,到了冀北郡就成了。”薛牧心下思量片刻,点头谢道:“多谢店家了。”那摊主似乎少见如此和善的读书人,一时眉开眼笑连声道:“不妨事不妨事,这位公子你还有啥要问的,俺一定……那词叫啥来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牧哈哈一笑,又与这摊主谈了几句,吃罢早点结了账便告辞离去。他一路往北,准备从北门出城去那庆元郡。他刚走到城门前,就远见着城外打马行来一支轻骑,一路高喊道:“北望候爷归城——闲人退避!北望候爷归城——闲人退避!”

    薛牧吃了一惊,心想父亲怎么突然从安阳回来了,自己一点消息也没收到。他心下担忧,也不急着出城,站在屋檐下和寻常百姓一样在大路两旁等着。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一队车马缓缓从城门外驶了进来。薛牧看了看车仗,心中就吃了一惊:这绝不是一位侯爷正常的车驾,而是遇急事时才有的简行仪仗。他在人群中正见薛仲庭骑在一高头大马上,神色略显沉重,两鬓微起白霜,心头不禁有些黯然,刹那间就想回到侯府一问究竟。

    然而直到北望候的马驾走远去了,薛牧也还是未动分毫。他看着身上的破旧布衣,磨了磨手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今晨抚摸后花园石上划痕的感觉。薛牧攥紧了拳头,狠狠一咬牙,也不顾行人诧异的眼神,对着侯府的方向深深行了个大礼,转身向城外走去。

    这一天,是肃王十年,四月廿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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