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说:“摸摸额头,静静地趴一会儿。”像是一句无限温柔的咒语。
世界慢慢地安静下来,慢慢地清晰,简洁和一群孩子在麦田里奔跑,快乐地,安静地,然后她一个人在麦田里奔跑,她到了一座坟墓前,有风拂在她的脸颊,温温的,又有些清凉,风也拂在一望无际的麦田上,麦芒泛着莹莹弱弱的微光。
那是多少年前,当简洁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身边那群还没有为了生活四处奔波的伙伴们也都还是孩子,他们在路上奔跑叫嚣,嬉戏玩闹,顺着山谷向西从一队跑到四队,去偷樱桃。那天风和日丽,春光无限。
樱桃树在山脚下,是一个小伙伴亲戚家的,红红的小果子鲜嫩欲滴,挂满枝丫,像洒满苍穹的星星,山腰是一片翠绿的麦田,一条基埂道蜿蜒其中,又把方向通过隧道带向山的另一边。她们在基埂道上玩耍,又跑进麦田撒野,渐渐地去到麦田深处,赫然,发现一座坟墓。
墓门有些虚掩。
孩子是天真的,也好奇到充满邪恶。他们搬开墓门,墓室狭小局促,没有木棺,墓主人安静地躺在冰凉光滑的石板上,身旁一无所有,岁月让他成为一具骷髅,他是那么的完整精致,精致到完美。四壁也是石板,琢刻着玲珑生动的图案。
简洁怔住了,就那样怔怔地立在他面前,她看着他,目不转睛,他似乎也就那样看着她……良久。简洁感觉到心酸,感觉到心痛,她无法呼吸,泪就那样涌出双眸。简洁跳入墓穴,抱走他的头颅,捂在怀里,又抛弃于荒野。那一刻,懵懂的小女孩,心中却掠过一丝悠远的快意,和长长的浅痛……
一望无际的麦田只有简洁和与她相对而立的他,风是静静地轻缓,温温的微凉,简洁上前一步,抱住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和眷恋,风越来越大,一望无际的麦田变成了苍茫无涯的野草,她的怀抱空无一物,双手慢慢地收拢,收拢,收拢到自己单薄的肩甲,她蹲下去,跪下去,匍匐下去,用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她的鼻翼和嘴唇紧贴着泥土,她舔舐它、亲吻它……
那淡淡的咸,犹如泪的味道,凉凉的,让简洁醒来,脸上尚是凉凉的濡湿,伸手去拂,竟是梦里的泪滑在了现实的脸庞。简洁揭开被褥,披上外套,去到窗前。窗外,是冷冷的清晖,打在梧桐树上,落下一地的影。席慕蓉说:我曝你于不再相识的大地。
我曝你于不再相识的大地。
我曝你于不再相识的大地。
简洁打开灯,坐到书桌前,翻来书桌上的笔记本。
“你是我前世负心的情人吗
我把你吵醒-
要问你为何弃我于荒野-
要问你我欠你几世无法还清的仇恨
我曝你于不再相识的大地 -
不想再见你 -
于是我转身 -
转身,才发现内心又是一道发痛的伤痕”
那是很多年前,简洁从睡梦中哭醒,然后提笔问他:你是我前世负心的情人吗?为什么我站在墓门外,你躺在坟墓中,我的心里会有长长的恨和绵绵的爱?
一阵叹息堵在心口,逼迫简洁长长地吐气,想要翻身调整呼吸,对面床传来妈妈翻身的声音,她连忙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良久,听到妈妈的呼吸变得均匀,她的思绪再次飘飞到很远。
竹叶是绿色的,天朗气清,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趴在沼气池边,她看起来悲伤无比,却只是静静地落泪。
啪嗒!啪嗒!泪珠滴落到沼气池黝黑浑浊的水面上,发出低微清脆的声响。
“你去哪里了?
为什么不见了?
你答应等我回来的!”
简洁固执地记着这样一个故事,并固执地认定那年自己一定是四岁,而不是三岁,也不是五岁。
那年简洁四岁,能满地疯跑,能欢声笑语,还能自己去茅房。有一次哥哥调皮朝茅房扔石子,害她分心掉进茅坑,妈妈拉着浑身臭臭的她穿过柏油马路,去河边洗澡。然后简洁不顾掉进茅坑的教训,仍坚持独自去茅房,出门左拐,路过沼气池,去到茅房,小心翼翼地将脚踏在木板上,口中念念有词:脚踏长江两岸,手持上封宝剑,前面机枪扫,后面扔炸弹。
这是哥哥教授给简洁的一首“如厕决”,“如厕决”并不雅,但小孩子总能心无芥蒂,“如厕决”让简洁觉得上厕所是一件别致而有趣的事,和联合国秘书长(简洁四岁时的理想)一样充满伟大的意义。
有一天,简洁出门左拐,口中自我陶醉地唱着“如厕决”,路过沼气池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她乳名,简洁停下来,环视四周,却并无人影,纳闷之情油然而生:“谁在叫我?”眉头也跟着拧了起来,正打算继续迈步,一声清晰的呼唤再次响起,竟来自沼气池……
第二章 异类(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