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简洁被那几个“无聊”的女人“哭醒”,她蜷在蛇皮袋堆里,内心一片死寂,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未来的身影,正一步步与那些女人重合。
不,那明明不应该是我的未来,我才十三四岁,我值得拥有更好。简洁内心的那个自己愤怒而坚决地大喊。
简洁毅然辞职,老板娘竟没有多说什么,爽快地答应了,她说少一个童工也好,免得每次被检查尤其是突袭的时候都搞得人心惶惶。当然,工资按“规矩”来,次月十五号!
那年哥哥简单十六岁,妈妈请假返乡,在家呆了一周。
简洁陪妈妈在地里干活,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到妈妈在广东的工作,妈妈说:
“我们厂工资待遇都很好,但是要至少年满十八周岁才会招收,
你在家乖乖听话,好好照顾自己。
十六岁你如果愿意来广东的话我会回来接你。
等你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娘儿俩就在一个工厂上班,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妈妈走的时候,简单拖着一箱行李也一并去了。
简洁看着哥哥不到一米六的瘦弱身材,突然心里一震,她问自己:难道这也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十六岁打工,然后遇到一个人开始恋爱、结婚、生子……
简洁原本以为自己是温顺的,会和大家一样4163(四年学前生活、一年幼儿园、六年小学、三年初中,然后就去打工),安分规矩、顺其自然。但她内心是如此诚实:我不愿意!我要走另一条路,我要改变!尽管她不知道那样一条不与众同的路会把她带向哪里,又有怎样的风景,但那是她的决定和选择。
“妈妈,我要上学,寄学费给我。”八月中旬的时候,简洁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很诧异,有那么一刻语无伦次:“你……我……这……”
但她很快平静下来,还是开心的:“多读书好,你现在确实太小。”
快到十五岁,简洁的个子又长高了一些,背上书包去中学报名,她被分到初一二班。尽管过了两年,之前门门差以及鹅蛋脸们的阴影还是在简洁脑海中挥之不去,加之她年龄全班最大,个子也高于大多数同学,所有这些,都令她“极不自然”。简洁每天都正襟危坐,礼貌、友好、学习认真的样子。
简洁只想在学校躲过十六岁那一劫,至于十八岁,那是后来的事,她有的是时间去规划和思考。
出乎简洁意料的是,半期考试成绩下来,她从曾经的门门差变成了门门优,有意思的是英语和数学她得了满分,更有意思的是英语老师还是三年前那位眼睛长在脑门上的老太太,她扶了扶老花镜,这才开始注意简洁。
“简洁,简洁,”她自言自语,眉头有些拧成一团,然后目光看向简洁,“你是不是以前那个简洁?名字一样,人也有些像。”
简洁点头,脸上挂着一些微笑和腼腆。
再一次上学,简洁只是认真,算不上努力,但她却像开了挂,所有科目的知识点自己翻书看看便心领神会,简洁成了优等生,从此踩上翔云,俯看众生。
妈妈去广东是为了还债,而从那一年开始,爸爸的病从暗里浮上水面,并且越来越严重,家庭经济十分恼火。简洁的学费总是从开学拖到期末,开学也没有正常报名过,而是等老师通知“先来上课,学费不急”后才抓了书包飞奔去学校,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又戛然止步,踟蹰不敢往前。
简洁华丽逆袭成为优等生,奖状、奖金、奖品从没落过一次。却又不幸成为特困生,低着头写证明、填申请、领取贫困生救济金、发表套话连篇的致谢辞,眼中自卑委屈的泪水被捕捉成感恩和感动。
简洁快上初三的时候妈妈回家照顾爸爸,那时候家里的债务已经还清,但也没有太多余钱,在县医院,医生明确地告诉妈妈“还是回去给他准备(后事)吧,至多不会捱过一个月了”。
从医院回来,妈妈有那么一刻绝望灰心,但只一会儿,她便固执地相信会有奇迹,她们在求医的路上又坚持了半年。
初三上学期半期考试的前一天深夜,爸爸承受了三个多小时的剧痛后去世,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每天在家等待只为和简洁吵大半小时的架然后像孩子一样互不搭理。六天六夜没有合眼的简洁暴瘦,丢掉了笑容。
下学期开学的时候简洁没有去报名,一周后也没有去,两周的时候,老师找到简洁家,要她一定回去学校,他劝简洁“爸爸去世了就更不应该想着去打工,回学校好好上学,学费的事,大家会想办法”。
简洁穿着妈妈的衣服去学校,离学校越近,脚步越沉,脚上像绑了两个大大的沙袋,不远的路,用了很久的时间。简洁终于游离到教室门口,她止住了,不仅止住了脚步,更止住了呼吸。
老师在教室对面的办公室里开会的样子,教室里没有像其他班级一样上课,讲台上放着一个不大的纸箱,同学们自发组织的捐款正在进行……有人看见了简洁,先是有些惊讶,但转瞬便释然。
简洁哭了,就站在那里,没有自卑,也不知再该如何微笑如何坚强。简洁不敢看他们的脸,他们也不刻意看向简洁,尽量营造一份自然。
似乎是一个女孩走过去把简洁拉进教室,有人鼓掌,接着掌声便响成了一片。
“欢迎回来!”
他们对简洁说“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