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雷家园 > 第四章


    “那倒也是,玩大麻将我是没有这个胆子,上了战场很快就会当逃兵。”

    “唉,”郑部长叹息道,“还是在下面基层干实体好,有吃有喝有人陪,干好干坏一个样,哪像我这个清水衙门,想吃想喝想玩什么的还要厚着脸皮找人赞助,这不,嘴馋了跑到你这里来打牙祭,说丑一点的话,我这个部长只是一个外表光鲜的红漆马桶,头衔大得很,就是职不如人。”

    金万中嘿嘿暗笑,他知道,郑部长这个人是一个享乐主义者,十足的花花公子,过去在下面县城里当团委书记,训练出了一张能说善道嚼墨喷纸的巧嘴,而且个人爱好既广又杂学贯古今,如果有谁愿意跟他在一起闲聊艺术上的话题,他可是绝对会奉陪三日不亦乐乎,并且绝对会做到让人感受到音符之外为什么会有春秋,丹青之内为什么会有生命之学问。

    郑部长今年三十岁,他比金万中大月份,算是跨了吃年夜饭的同庚。而立之年的他有一个外号被别人美其名叫,长永号旗舰!什么意思呢?原来他的人生自诩就如在海上游弋的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舰,因为深谙仕途秘诀,知道怎样在官场宦海里,采用哪种方式巴附上司,做到遇险避祸以及如何求稳保泰,因此他在官场上的把握,有斫轮老手之超前的瞻顾意识,是那种少年资浅被器重,上司见了就想扶的可用之才。故而他每走一步路,都会有进步,都会恰到好处找到自己的台阶把官衔推上一个层次。

    因为几年前,他还只是一个职位不算高的人物,副科长,可通过找关系调到省里后,他打开了慧眼找中了一个上司,谁知那位领导这几年顺风顺水如日中天,他也步步紧跟一跃三迁。早几个月他被提升到了正处级的位置上,接着掌管了一方大印,这样一来人生就有了春风得意朝前跑的奔头了,再往上爬完全可以预知到什么叫如鱼得水云与龙,英雄人物该做的事不是靠蛮干才能赚荣誉的哲理了。而有了这个响当当的部长头衔,他开始广交朋友,知道自己现在的工作有许多方面需要外面的朋友给予支持,只有这样,那才可以打开眼界保证工作的开展不受局限,甚至除了工作就生活所需其衣食住行的质量,都会从中有所改善找到不同的追求。

    友谊是交出来的,人情是帮进来的。有交朋友的喜好,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资源和热情,只要有人求到他这里,他会侠肝义胆,以助人为乐而乐,积小善获大德充当世上最会善于交友的热心人。此外他还有一个特点人们愿意跟他交往,那就是人长得高大帅气,有美男子的面容。所以他的人生充满了快乐,充满了喜色,而其中这里面的快乐和喜色,究其原因,不难发觉这主要是经常有人请他吃喝玩乐为他埋单送礼,让他在附庸风雅中,不断感悟出了美好的时光是这个时代给予了他骄傲的资本,便利用这个资本在不断地润滑自己。故而他时刻没有忘记这种骄傲的资本不能白白流失,必须珍惜好这一刻,只有珍惜好了这一刻,才会像神仙一般把日子过得舒适,否则就会像其他的人那样,把生活弄得忧梦缠身,部长还不如现在的知识分子被世人看重。

    如此一日三刻,他让这种感悟几乎付出了一大半的精力,每每有人求他,少不了要用感激之情回报他的热心帮助,于是他花在这种低唱浅斟,以及调笑嘻怡的应酬中,忘记了自己的老家还有老婆儿子需要他的关心和照顾。

    郑部长对待家室,却是有点儿像那种偷情的男人不闻不问正房里还有一个菩萨在守着空屋子,他很少回老家,把妻儿老小丢在县城里刻意两地分居,自己独来独往,让那些个自愿投木报琼的人误以为他还是一个单身男人没人管的汉子,这样做出了暗室亏心的事,收受到了软玉温香们送来的嘤咛,只要不让上司知晓,他就没有了压力可仄那种时刻担心家反宅乱的后顾之忌的意外不安之惧了。

    金万中不会做赔本买卖,眼下他有一件事正想求郑部长这个热心人帮忙疏通万总,事情简单,为了扩大规模,为了把呆在老家的父母接进城里,他盘算好了想在后院再扩大半亩用地,找了几次万总,只可惜人微言轻对方毫不搭理,因此郑部长是及时雨,现在不请自来,这杯酒一定要灌他一个烂醉如泥,让他明白,请客的代价是别人在做投机取巧的生意。

    “走,”金万中拽住郑部长往外拖。“喝酒去。开车来了吗?”

    “别提了,我那台破车又看病去了。那个修理厂呀,气死我了,过了今年,我会找一个理由换一个地方,别以为公家出钱就好糊弄,赚钱也要讲究方法对得起送钱的主人。”

    “你呀不要怪修理厂,应该打报告向上面要一台新车子,一个堂堂的部长,坐一辆旧车,这像什么话。”

    “开玩笑,你这是异想天开,哪来的资金?我们的副书记都没有专车坐,我算老几?也想换专车?想都别想!现在财政困难,国家没有多余的资金拨给我们潇洒,想要豪华轿车,那就只有靠我这个实业拓展部想出办法,找到一条搞活经济的路子,赚了钱那才有资格换车,上面也不会有多话。”

    二人边走边说走出了信息部,刚到大门,金万中眼尖,看到了迟归的梁建民坐在了踩式车里,牛二师傅大汗淋漓,埋头蹬车从马路那头迅猛狂冲朝他这边踩了过来。

    梁建民的手脸被太阳晒成了斑纹一样的黑红色,他看到了金万中,顿时人如飞鹰不顾了车速,一个飞身兴奋地从车上跳下了地,脚下趵趵有声狼奔虎跃,几纵几纵就踔腾到了金万中的身边。可见到挨着金万中站着的郑部长瞪大了眼珠子,他立刻像老鼠见到了猫似的,首先对这个大干部点头哈腰给予敬畏,接着转过脸准备向金万中说事,正要开口但就在这时,牛二哥的三轮车也似箭一般疾驰而来停在了他面前,慌得他赶忙缩身让路,把那从天而降的大喜事,含在了嘴里没在第一时间向老板稍许交流一下今日的收获要用巨大来形容。

    这会子他只有时间赶紧恭礼搀扶从广东来的财神爷下车,一切是那么地显得不自然,脸上喜滋滋地掩饰不住那种想要伐善自我的激动,待到客人从车上下到地面站定后,这才先客后主地做起了介绍。

    梁建民道:“刘老板,这位就是我跟您说的我的老板金总。”接着转向金万中,“金厂长,我带来了一位大人物,他可是我们的贵客。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从广东来找项目投资的刘先生,大大的老板,实力非凡,正好,郑部长也在这里,大家认识认识。”

    金万中眉角一蹙,顿时扬眉闪目与广东人对视,而对视的感觉,只觉得脑海里闪出了一种神交已久,苦于迟来的结论。他非常敏感,一见此人气度不凡,着装出异,便判断出这是一个奇庞福艾,心地纯良,把财富写在了脸上的人物。

    这也难怪,广东人须眉疏朗,面部含温,眼珠儿褐蓝似枣,鼻宽唇厚,望人时目光坦荡,老成自重,风度上一尘不染,上穿南韩版花色条纹T血衫,下穿英国产细纺棉紫色西裤,挺括的一身,配着脚面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位紫衣朱贵,从东南亚过来做投资生意的海外华商,尤其那精神,透着一股善气迎人的儒雅之气,让人很是愿意主动想要与他接近交谈生意经。

    金万中虚哈一步,满脸堆笑道:“欢迎,欢迎。”

    “幸会,幸会。”广东人伸出热手,“我叫刘进财,初次来到贵地,能认识小梁介绍的朋友,这是缘分,请多多关照。”

    李有财换成了刘进财,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如此倒名换姓,看情形他颇有打算,有心留在这座城市里,希望能与一批陌生人做一件同船合命的大事。

    刘进财握住了金万中的手,眼珠子却盯在了对方下巴颏上一粒绿豆大小的肉痣痣没有转睛。心里想,此人被小梁夸得神乎其神,原以为翮翮有翅,现在看到,也不过常人,没什么值得令人生出长鲸想要吸海的感觉。

    这人体态矮胖,唇张齿露时笑起来还蛮像庙堂里的那尊笑口常开的弥勒和尚的脸谱,鼻梁上架了一付金丝眼镜,度数不高,正面望去眼球子像是有些儿往外暴突。不过这样的眼珠特别有亮光,因为就在这交往的一瞬间,刘进财从这对亮晶晶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种精明强干的狡诈。而这种狡诈不易被发觉,里面蕴含了奸商的符号,只是在老狐狸眼里无须仔细观察,对方是一个什么样式的人物只须一经接触,便是逃不脱他的判断八九不离十,回头看谱不用复卦了的精准程度。

    转手握郑部长,刘进财心头顿时滑叽一跳,这是什么手?绵软无骨,女人不是女人的手,男人没有男人那种粗豪的肉,肌滑如玉,似温似凉,握手也有讲究,蜻蜓点水只伸不握,生恐玷污了一只白嫩如婴的玉手。再细细打量对方,就见此人丰身颀体,良好的保养面如蟠桃,外型之酷神似若画,一张国字脸,天庭饱满带动眼球笑之合一眯微,眨巴着像是蚌含杏仁,漉漉浸润出亮灼灼一道荧惑人心而又光彩照人的温柔。这种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一种颇想靠近的感召和感受。

    有关手相听人议论只有官阶列鼎者才具备了普之稀微的美手,此人是做大官的材料,将来前途卜料能测。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刘进财似乎找到了心理安慰,他明白,能够跟这类人结下某种旧雨新知的善缘,他这样的人的人格,才会在自惭形秽中获得归全反真的改善。由此他想,这一类人难遇,没有缘分,即或鸿运来了,那也是空梦一场,难有奇缘与未来的高官巧遇。

    一时间,刘进财陷入了失态,握手不记得礼节有点儿过分,好在金万中心眼特别灵动,见状立刻道:“刘先生,你来得正是时候,我邀郑部长正准备去喝酒,现在好了,你来了我们就一起去凑兴,大家聚聚,有什么话我们在桌子上去说。”然后老大当先地这样安排。“牛二师傅,你可以回家了。老梁,你跟我们一起去。郑部长,刘先生来了,我们喝酒的地方是不是要改一改?我想改到又一村去围上一桌?”

    郑部长道:“好啊,我可非常愿意,又一村是高级酒店,到那里去喝酒那才会喝出感情。”

    从青少年宫后门到又一村只有百十步不到的距离,郑部长一马当先走在头里,这时候,晚霞已经褪去了红艳艳的颜色,藕灰参紫的云波里,似乎提前露出了那颗笑态可掬的月球面容。而都市人生,正到了下班族高峰,路上车来人往,街面店铺早早灯开亮放打开了日光灯,做好了晚间卖场的准备工作。

    这是几个不期而遇的人,他们各怀心事,从横冲直撞的路人中走进了又一村,上到三楼,只见一排溜的雅座门额上,间间都贴了一个四个字的门房语。他们选了一个“一见如故”字样的包房,金万中推开房门,率先而入,其余跟上鱼贯而进,就着圆桌各占一方,随即叫喊服务员递茶送水,赶快安顿他们。

    郑部长是点菜高手,他擅长应酬交际,此刻他大大咧咧坐在了象征首席位子的壁画下,只见他眼望服务员,习惯地跷起了二郎腿,边闪腿嘴里边咿咿唔唔,口说比划不管价格水陆菜肴,一气呵成点好了下酒吃饭的菜单子。

    少时,冷盘烈酒上桌,服务员撬瓶递杯按人头一一斟酒,及至退出房间,郑部长这才喧宾夺主端杯站立。

    郑部长甩一口纯正的普通话道:“各位,谨以我作代表安席,这第一杯酒借花献佛,,为有幸认识从广东来的新朋友,为但愿这间包厢给我们带来一见如故的输诚结识,大家一口清,干了这杯酒!”

    郑部长话毕,也不碰杯便豪爽地举杯仰脖子把杯中酒倒进了嘴里,其他人见状,只好照猫画虎,依样葫芦显现出酣畅淋漓之举,一口干完。

    这下不得了,这杯酒下肚,刘进财的腹中顿时翻江倒海,十分难受。因为这种酒有六十二度,而平时五十二度的醇和琼液,他也只能微抿浅咂,不能做一口喝,所以与郑部长那种气定神侃,毫无怪样相比,他是泥浆里打滚,丑态百露。

    “不行,不行,”刘进财咋舌哈气,“这酒太厉害了,我只能以水代酒,你们尽兴,你们尽兴。”

    “服务员,服务员,快来快来,拿一瓶矿泉水,要大瓶的。”金万中马上献殷勤,做出善解人意道,“这种酒确实厉害,刘先生随意,酒和水都一样,只要是喝的,也可以表达我们今天喝酒的意义。”

    “哎,你这话就不对了,”郑部长爱调侃,他装出严肃道,“今天我们是来喝酒的,不能把酒和水混为一谈。再说了刘先生应该知道,酒和水是有区别的,这一点即使鼻子发齆的人也有感觉,水没有气味,酒有气味,水没有刺激,酒有刺激。今天我们聚在一起不搞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应该提倡酒越喝交情越深,越喝感情越浓,所以小金不能说随意,随意是要不得的,至于刘先生酒量浅,他可以少喝。这样吧,刘先生再来一杯,他可以慢慢喝,不要像我们,见了酒喝起来不要命。”说着郑部长拿出了一包中华牌香烟。“来,刘先生,抽烟!”

    “不会,不会。”刘进财用手挡住,显出谦逊而又激动。他有了感觉,这个郑部长很有意思,容易接近,是一个豪奢放逸,通脱不拘的人。

    “烟也不抽,酒也不喝,不错。刘先生,你们这种当大老板的人我看特别珍惜生命,不像我这样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好像生命是别人的,抽烟喝酒哪还去管身体。”郑部长说完这句,马上亢喜自爽地点燃香烟,眼里全然没有在意身边还有两个抽烟的伙计。

    金万中锁紧了眉头,他对郑部长这种作风难以接受,心里气不过,也掏出了香烟,自顾自点着,露出一种旁若无人的神色。

    梁建民看在眼里,他仍是一脸拘谨。这个郑部长还真是有煞气,他在这里,梁建民像犯人似的不敢乱动,别人抽烟他不敢掏烟,就是喝酒端杯也不敢随意沾酒。

    金万中喷出一口烟雾,道:“我们的郑部长是酒中豪杰,刘先生不要介意,跟他喝酒不要比高低,只能碰碰杯意思意思。”

    郑部长微愠道:“小金,你不要在刘先生面前把我说成了嗜酒英雄,酒能助兴,也能乱性。哎,刘先生,你是广东哪里人呢?”

    此话提得突然,惊得刘进财蓦地一个愣怔,但瞬间他就恢复了神色。他答道:“广东惠州。”

    “惠州?好地方,在沿海。”郑部长又干了一杯,说话京腔京韵,信马由缰管不住自己嘴舌。他道,“广东是我国经济发展的前沿阵地,有些地方我去过多次,早在十几年前,记得我第一次到深圳,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地摊子上公开贩卖走私商品。当时我看上了一台单卡录音机,老板给了一盒邓丽君的磁带让我试机,乖乖,声音一出来就吓得我瘫坐在了地上没回过神,人好像被天簌之音推到了另一个世界,就如同喝多了酒,醉得我听力失常,不知道人类还能发出这么动听的声音,让我怀疑,让我振奋。这是一种悲剧,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我们这一代人只能听着八个样板戏长大,骨子里充满了对李玉和、杨子荣、阿庆嫂这类形象的英雄人物日摹夜仿的崇拜,乍一听到靡靡之音,整个神经顿时出现了错乱,哪有不倒地找音的可能哩!由此我在想,人类追求真善美的标准,如果只在一个层面上刻意去引绳削墨,按照一个阶级的世界观戴上有色眼镜去划分,这只能说明,我们的人类在探索通往幸福生活的道路上,完全是一种只求刀耕火种和对文明追求所持的态度是采取了破坏性的放弃。现在不同了,我们的文化领域在变革中有了空前的改观,就每年一次的春晚节目,我们看到了许多过去看不到的东西,让我们联想到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需要各种不同的文化元素才能丰富我们的精神娱乐。同时,我们从另一个角度,还可以通过让老百姓理解电视与艺术的结合,直观地倍感人们的生活与人性的扬善,是需要从文化上攫取对满足精神寄托的获得,才是社会在进步上的一种展示。而且,有了这种展示,我们才能在这种获得寄托欣赏的同时,还会不断地提高自己未被发现的文化修养,以及大众对艺术点评这一块的天分。”

    杨杨洒洒说到这里,郑部长又端杯饮酒,他把杯子举了举,向刘进财示意碰杯。

    刘进财回敬做同样的动作,他虚晃了一下说:“郑部长是一个性情中人,看样子对艺术爱好超过了专业人士。来,小梁,你能喝酒,请你代我敬郑部长一杯。”

    此言一出,梁建民受宠若惊。与此同时,郑部长吸了一半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他有一个习惯,话到兴奋时抽一半丢一半,烟不离嘴一支接一支不熄火。这次他在点烟前甩了二支给抽烟的伙伴,把个猝不及防的梁建民慌得头颈捣蒜,举杯过顶向这个趾高气扬的高官曲意逢迎施礼敬酒。

    郑部长稍翘嘴角,脸上露出尊卑有序之色,喝完酒,猛吸烟,仿佛若有所思翻动着烧红的眼珠子,接着目不转睛,盯着刘进财说:“说我超过专业人士这话有点过头,我们要尊重专业,毕竟这是为之奋斗一生的科学艺术问题。而艺术是时间和精力才能培养的结晶,很多人都想抄近路,结果反倒把超常的悟性糟蹋在了怀疑艺术的叹为观止里,以至于平凡和伟大,魅力和精华,这些很直观的东西却在一些人眼里得不到公正的评价和判定,让有才华的人显得十分地平庸。还有人说艺术并不伟大,此话倒也不假,这些开启智慧的东西不能当饭吃,对于饥饿的人,想用阳春白雪填饱肚子,即便有烟云供养的能力,那也是曲画五常造化弄人。但是艺术能给人们带来望梅止渴的兴奋,哪怕村夫野老,也会在寻常生活中,接触到下里巴人的那种能够产生兴奋的乐趣。因此,艺术又是一样伟大而又充满了毫无止境的东西,它可以让人们毫无厌恶和倦意,可以让人茶饭不思,这就是说,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不可思议。就好比我有一个朋友,官做得很大,像我这个级别都要小心翼翼,仰景而望,可是他却有一个业余爱好,喜欢上了在瓷盘里敲打錾刻,什么人物山水,小桥牧人,尤其伟人头像,那錾击出来的画面还真是栩栩如生。可是理解的人少之又少,都没有眼光欣赏艺术,所以伟大的艺术家,往往在没有出名的时候,总是生活在人们的亵渎中。其实艺术对于人的心态有很大的关系,而且生活的环境,以及成长的过程,这种元素无论谁都会在很大程度上与之影响着其追求艺术的决心。抛开我那位高官朋友他爱好錾画是什么样的人生经历触发他这样自图其乐不说,你比方歌唱家与诗人,作家与画家,学舞蹈的和弹琴拉弦的人试想他们都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由此而在因为经历的不同,就形成了各自追求风格的道路上,产生了有着千差万别的造诣……”

    郑部长谈起艺术如入无人之境,他喝了酒乱七八糟地说一通哪管别人的感受,也不注重有没有人听得懂听不懂,一说没完,越说越兴奋。他把艺术说成了比做宇宙中的空气,许多的思维理念都是筋连着骨头息息相通的,比方作家写书像画家,每章每节如绘画,画家绘画像诗人,着墨涂彩似吟诗等等。他一会儿说李白,一会儿道鲁迅,一会儿话雨果,一会儿讲达*芬奇;什么班香宋艳,苏海韩潮,谈古论今,中国人外国人连一串名人名作渔经猎史颠三倒四摆了个遍,让人不知道他的这个话题什么时候才会有个结尾收场的休止符。

    这就让桌上听的人刚开始觉得既娱心又悦耳,取到了把无知的人从荒漠里带进了汗牛充栋的百富之城中,可是篇幅太长了不免灾梨祸枣,有博士买驴之冗,而且狗尾续貂,把今天的主要目的本末倒置放在了一边,这就使得金万中越听心越急,越听越不是味道儿,真想就此打住他不要说话了的兴致,改换话题才觉得今日做东不会白做。

    “……像徐悲鸿,”郑部长酒杯没有离手。“张大千,齐白石这样的名家大师等等,他们用绝世之技给我们留下了喜怒哀乐之吉光片羽的画卷,像伟大的高尔基,大仲马小仲马,他们让人类看到了悲欢离合之人间最有故事的画面。因此,我们不得不深思,艺术对……”

    “算了算了算了,喝酒,喝酒。”金万中忍无可忍,他再也不愿听下去了。“郑部长一说到艺术上的话题就一箩筐一箩筐的让我们云里雾里,今天我们是来喝酒的,上艺术课,下次我再专门请客设专场洗耳恭听。”

    这是什么话?郑部长当众吃瘪,顿时通红的脸换成了一朵紫色的喇叭花,他的眼睛变成了死鱼眼睛,珠子是灰色,眉毛分成了八字,心里吐出一句“又是一个艺术文盲”的怒吼的话,正要发作痛毁极诋,怎么身边的朋友尽是些艺术白丁,恰巧这时有上菜的服务员推门进来了,弄得他一口气憋在了心窝子里发不出来,只有嗟叹艺术像秋草,竟然像这种进过高等学府的文化人,也是一个六甲不通的文场幼孩,怎不令人可悲可叹,为何这个时代知音这么少得难寻呢?

    菜都上了桌面,金万中大献殷勤,他一瓢汤一箸菜地往刘进财碗里堆敬,同时为了缓解郑部长晴天转阴的情绪,也是倍送殷勤,顺势说道:“来来,郑部长,你也喝一碗鸡汤,润润喉咙。大家吃菜,喝酒喝酒。”

    郑部长没有搭理,他正在后悔自己好酒贪杯,怎么认识了这么一个没有学问的人物,想平时谁个不给他面子,今天却见到了一个敢在自己面前出言不逊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气人的事,难道还要相忍为情把这口气怄下去吗?郑部长想拔腿就走,可他还是被理智控制住了没有起身,碍于这位新朋友在场,真要这么发怒岂不是有失风度,传出去被人撸了那就实在丢丑。于是不理会金万中,筷也不举,闷头自酌一杯一杯地罚酒,一下子两只眼睛烧得火焰焰地,像是要往外喷绿烟,让人迁思回虑感觉到了他在发态度。

    刘进财察言观色,大致观察出了桌上的人是什么样的性格,于是调动梁建民代他连连端杯,待到气氛稍转,马上转移话题切入正事问起了金万中。

    “金总,”刘进财道,“听小梁介绍,你经营的房产信息生意红红火火,潜力之大可以搞活半座城市。”

    金万中瞥了一眼梁建民,对刘进财说:“他说得对,是这样的情况。这是因为现在的户籍管理制度没有以前抓得紧的原因,外来人口越来越多,涌入城市的现象在急骤升温,而增加的人口首先要解决的困难就是住房问题,所以我这个行业才会红红火火。你也看到了,我那里门庭若市,人气旺得很,只是非常遗憾,整个城市的房源严重不足,而且供不应求的局面是没办法解决的,因此想要获利,就要不断的挖掘潜力,把房源握在手里。可惜我缺少资金,要不然我会把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子一间一间,一栋一栋的买下来,然后待价而沽,转手后的利润那就会成倍产生。”

    “咦,不是有工厂想卖掉吗?”刘进财有意抛砖引玉。“为何不把工厂买下来利用土地建房子,搞了开发,房源一下子不就可以解决了一大批吗?”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金万中顿感洪炉点雪,仿佛拨云见日抓到了财神。他兴奋道,“你说得太有道理了,现在确实有许多的工厂经营不景气,发不出工资,很多都面临着倒闭。刘先生不愧是干大事的人,一句话就点醒了我对房源不够的苦思。对,只有搞开发,只有搞开发才能解决房屋不足的供求矛盾。”

    刘进财道:“工厂好买吗?”

    金万中眨巴起了眼睛:“买工厂……目前我在这方面还没做过了解,但是我想,既然企业有困难,那就一定可以想出办法逼人家卖地,即使协商不成,也可以找他们的主管上级。因为上级施压,下级必须服从,这是我们党一惯的优良传统。”

    “对!”郑部长桌子一拍,猛然发声,吓得金万中一脸愕然,手中的酒杯子差一点儿掉落在地。只见郑部长这时满脸酡颜,突然兴奋。“不要找上级,我就是上级。说起这件事我正好有一条门路可以买到地,前天,我去了省植研所里找喻所长叙旧,言谈中他主动向我提起了一件事,求我帮忙,拜托我找商业界的朋友买他所里的土地。这个单位面积很大,用地不少于二千亩,而且基本上不是草坪就是栽了绿树的红土地。”

    金万中忙向刘进财做解释:“植研所就是湖南省植物研究所,是正处级单位,简称植研所。在它的旁边,还有一个植大,那是一所专门学习研究植物的大学。哎,郑部长,你说的那个喻所长好像也是我们的老乡?”

    “没错,是我们的老乡。”郑部长的情绪激活了,这会子他冰释了对金万中不满。“上次我跟你说起过,南区植物园附近有一个从郴州白露塘走出来的人就是这个喻所长。这人相当不错,部队转业干部,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老革命。他们单位从银行贷款了四百万元,成立了一个什么湘植投资有限公司,班子成员一致提议拿出这笔款子到珠海炒地皮,最后决定派一个姓姜的副所长带队,把钱花进去先购了一块滩头地,谁知资金陷死在了那里,现在贷款逾期,银行一天三逼在催他们还贷,这下急得够戗,没法交待只好想到卖地还这笔款子,赶紧求一个息事宁人。”

    “买地需要多少资金?”刘进财极有兴趣。

    “要不了多少资金,”郑部长脱口而出,“有几百万元就足够了。那个地方暂不要拿他多少地,就几十亩,先摸着石头过河,看一看效果怎么样,情况好,将来就可以把那个地方当做发财的聚宝盆。”

    金万中忙补充:“郑部长这个建议好,先不把场面弄大,这样启动资金就只需要很少的一部分,而且等把土地办到了我们的名下,接下来就可以从银行贷得到建设款子。这方面我以前在工厂做过贷款,只要有财产,银行就会给予支持。”

    郑部长突然意识到眼前有傥来之物,他怕失之交臂,马上道:“先付一百万元,以后再拖付,反正是他在求我,等慢慢赚了钱再考虑还他们的土地款。这就叫豆腐当做柴火用,让生米煮成了熟饭后,他们想反悔,土地已经换了主人。”

    “能行吗?”刘进财有点儿马听锣声转。“要能像郑部长这么说的话,那我就留下来跟你们合作干这件大事。”

    郑部长一改雅士风度,立刻拍胸脯发誓赌咒:“我打包票,如果不是这个结果,我买几瓶酒当众喝死在你面前,算我没面子。再说,我这张脸还是有分量的,相不相信你以后会得到证实。”

    刘进财一听此话,顿时暗喜:“相信,相信,有郑部长这句话,我们都听你的。资金方面你们放心,全部投入由我负责。”

    刘进财的这句表白刺激了金万中,他听出了危机感,害怕被郑部长抢先一步剥夺了他的利益撵他出局,遂相机表态道:“郑部长,前期开支由我来承担,要烟要酒送礼打点的事你只管找我支付,我会提前按你的意思做好这方面的事情。”

    “好,好,”这下子郑部长精神抖擞起来了,他找回了尊严,脸上有了光彩。他扫了众人一眼,用发号施令的口气道,“很好,有你们的表态,我就抱着金乌当仁不让。小金,我们赶紧喝酒吃饭,这个瓶里还剩二两,酒呢我们就不喝了,让你的马仔负责把它干了。吃完饭马上带刘先生去看土地,争取今晚就找喻所长谈出我们所要的想法。一起去,他就住在所里。这事成了,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大家一起商量,我建议就以我部里的名义上报,专门成立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有了我这块招牌,以后办事就有了方便之门。”

    郑部长快语一出,一时间只听到碗筷齐响,大家赶三催五兜底连碗仰脖子大快朵颐包口包嘴吞食咀嚼,俄而酒足饭饱,买单挪椅,个个是眉开眼笑心头激动排门出房。

    走出又一村酒楼,只见门外高空挂着的月亮儿亮晶晶地露出了笑容,满天的星星也在闪烁,马路上车子人流来来往往,华灯掠影,像昨日一样,又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在这座城市里诞生。

    而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金万中在出门时把梁建民扯到了一旁,目无表情道:“老梁,你就不要去了,到此为止,今天的工作汇报明天再跟我说吧。”

    这是什么话?梁建民顿时傻眼了,他不相信金万中会说出这样的话,事情还只刚刚开始,这么快就要赶他离开,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可是对方的表情能有假吗?那毋庸置疑的语气,完全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梁建民相信金万中不是在说诳语,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刘进财,他希望大老板这个时候能帮他说话,挽留他不要让他这么快就被自己的老板赶走了。然而这时的刘先生却与郑部长站在了一棵行道树旁的路基上,正眉飞色舞的在说话,双双谈得天花乱坠,压根儿没注意金万中在见利忘义地对待自己的部下,让梁建民这个牵线人,手出油汗失望得眼里似有了泪花儿,无法获得援助。

    梁建民没有了指望,只好眼睁睁地望着金万中面无愧色走近马路的路边上,看着他仿佛急着要赶去坐地分赃,挥手招唤着路上奔驶的出租车,叫的士过来载他们到那要去的地方看地找所长谈判。

    一会儿,有一台的士疾驶过来停住,金万中走上前打开了车门,就见他一改对待梁建民那种兀傲恣骄的态度,露出媚颜把刘进财和郑部长请了过来,等到两位坐上了的士车后,他了哈腰钻入,毫不犹豫地把车门关上,头对正前方,车子临走也不望梁建民一眼。

    的士车像一只遇了险的甲壳虫在跳跑,须臾间汇入到了车流中,一阵风摇水摆,一分钟不到,便消失出了梁建民的视线,钻到了前方小吴门的八一桥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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