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雷家园 > 第五章

    这是什么朋友?别人栽树他摘果,关键时候玩阴谋,八字还没有一撇,这么快就把人赶走,太不道德了。

    梁建民想不透,他站在马路边,靠着电灯杆子瑟瑟发抖,那样子像一只受了伤的绵羊,被狠心的主人抽了一鞭子,寒心至极,只感到骨头缝里灌进了冷气,整个身子像泡在了冰窟中。他手压胸口有泪想流,扪心自问,刚才没哪个地方做错了事,大家弹冠相庆都有兴奋,而且郑部长要他喝完那杯扫尾酒,他是应声而喝哪敢当着众人的面打反口拒绝,只不过当时又惊又喜,可能做出了卑已自牧的动作,难道人在激动时,就因为没有看重自己,金万中为了面子才把他赶走?

    不对,郑部长是高官,并且还是一个通儒达识、唾地成文有学问的角色,在他面前服低露贱,金厂长不应该指责。

    然而梁建民的胡思乱想是马蹄子走牛步没有踩到所想的点子上,他是头脑简单猜不到金万中为什么会支开他不让他一同去植研所的原因,其真实意图是他还没有上过这方面的课,还得好好学习有的时候为什么一个人的才干如果超过了上司,那么必然会让上司侧目生忧,这一层意思只有细细体会,慢慢就能获得心得。

    刚才酒桌子上刘进财频频要梁建民代为敬酒,那种独异于人的亲近劲头让金万中看在眼里心里却是很不舒服,他心里这么想着,必须赶紧制止,不然出现秀出班行的危险,自己的机遇就会被员工借篷使风偷偷夺走。商人做事就是这么个哲学,有道是七匠八倡九儒十丐,论奸猾哪行哪业都比不过商人的智商灵活,尤其到了关键的时间点上,作为奸商,一定要在经营上,学习和掌握好无毒不丈夫的火候,以及在决断上用焚琴煮鹤的那种方法,宁可遗珠弃璧不怕暂时的损失,也要让智者匏瓜空悬坐冷板凳等等一系列的唯利是图的学问。

    而现在正是处于机遇难逢的时候,刘先生是初交,这么快就喜欢上了梁建民,这就不得不令他姓金的要暗暗使出居心叵测,得鱼忘筌的手段。由此可知,人有所异,性儿不同,人与人之间的品格,往往会在重大事件上使用完全不同的道德观,有人在利益面前充分暴露出心狠手辣,贪财失德,有人却正已守道,把做人的标准,当成了时时提醒自己是一个正人君子必须要恪守不渝的人生哲学。

    故而这个智者愚人的梁建民,哪会想到自己非常信任的金厂长少年老成,拿兔死狗烹这一套来怀疑他的好友,怀疑他梁建民见利忘义,不顾友情,可是有谁知,在他心里白得像一张纸,白得只有士为知已者愿付出自己的愚忠的那种念头,而这样的贡献意念,只有他才做得到,因为他是工人阶级的后代,没有商人的狡狯,脑海里从没有非分之想,只有对朋友的忠诚。就今天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就只想着把工作做好,让公司有发展,让老板脸上有笑容,这样他除了工作起来能够心情愉快,最大的问题是,他的工作长期可以获得安定,一家人蔬食淡饭的生活才会有保障,从而不致对于忧心忡忡的失业危机感,经常性地挂在脑海里,萦绕出许许多多倍感给人折磨的压力情绪。

    现在面对金万中这般无情,这般让人至人无梦卸磨杀驴的处世风格,顿时使得他的危机感直线上升,以至于,他惶悚起来,想到了老板炒员工鱿鱼时的那种毫不犹豫的态度,以及老板平时斤斤计较的个性,一下子,他紧张得汗毛倒立,手脚发虚,仿佛怀疑过了今晚,明天就是辞退他的日子让他失去饭碗。

    梁建民非常后悔自己认识了金万中,可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人生际遇,过去招工同在一个厂子里,天天见面自然有合拍的地方不能没有交情。

    “唉,寄人篱下真不是滋味,跟这样的朋友打工,不晓得哪一天老子也会步别人的后尘,真要被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扫地出门了,那我就真的是无路可走了,只有回厂怄气听别人的讽刺。他奶奶的,背时交损友,转运遇贵人!”梁建民自言自语,当他想到依归无望时,忽然想到了刘先生。一时间,他仿佛看到了希望,顿时获得了春风拂面的慰藉,一下子兴奋油然而生。

    因为,刘先生向他承诺:“小梁,我看好你,欣赏你的能力,你这个人廉洁自律,有一颗对老板负责任的忠心,这是非常可贵的。我这个人最讲究缘分,今天能认识你,这就是一种缘分,如果我能够与你的金总也有这种缘分,那我就冲着对你的好感,留下来投资,到时候 ,你就跟着我一起干,我会给你这个牵线人有一个大显身手的舞台,以后做出了成绩,有了贡献,我会让你出人头地,让你的命运快速改变自己。”

    刘先生的这段话,梁建民此时想起,心里霎时产生出了曙光一闪的作用,他认为,刘先生是一个大富大贵的大人物,只要有他在,只要他能够留下来投资,那么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就会出现好转,以后改换门庭,跟着刘先生效命,就再也不怕金万中炒鱿鱼,就再也不怕威胁到他的生存问题在时刻地自寻烦恼,处在折磨自己中。

    想到这里,梁建民心情好转,于是不顾熙来攘往的路人,仰天一吼,迈开了大步,朝着回家的路上走去。

    中国是一个能源奇缺的人口大国,随着国民经济在跳跃式增长,各行各业对于用电需求越来越不能满足,而每到五月的前后,城市的电力供应就会出现严重不足的现象,常常一街一巷,甚至一墙之隔受到三开四停的限制,咫尺之间分出光明和黑暗,两步路便能感受到白天和黑夜。而中山路以西从中山亭往下走是沿江大道废弃的汽车渡口,这段路与中山东路历史上就有一路两段之分,路东华灯如昼,路西暗无天色。这又是为什么呢?原来,中山西路的两厢没有一家店铺,这是因为过去没有过江大桥的原因,所以汽车过河只能依靠渡船载运,而汽车的渡江码头那个堤坡接口处又正好直线对准了中山西路,以往汽车排队过河,车队排到了三贵街的街口,故而一天到晚尘灰如雾,道路坑坑洼洼,谁都不敢在这段路上开店经营。而且这里的行道树栽得过于茂密,一根接着一根,头顶上的树枝绾缠交结密不见日,大白天的也是阴森森地很少有人过往,因此电业部门长期把这段路视为了半开半停的区域。

    今晚停电,路上早已被做夜市的摊主们占据。自汽划子停运以后,这段路到了夜间就变成了夜市一条街,成了厨师们的阵地,往返的汽车几乎绝迹,只有踩式三轮车来来往往才有生意。一路上,人来人往沸反盈天星火如昼,只见夜宵摊子上的蜡烛,煤油灯,自制电石灯,以及不知哪里发明的蓄电池应急灯,排一长线像河面上的渔火,点点如星照得中间留一条路同那水榭长廊一般,使那些个下了岗的或是白天上班晚上忙于二职业的工人叔叔,甚至从地里收了谷子来城市打工的农民伯伯们,为了生活而见缝插针一堆一堆地,哼着小调叼着烟卷敲着锅铲,摇身一变,成为了老板级人物。

    梁建民的家在沿江大道客运码头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从中山西路往下走到沿江大道左拐二百米远便是轮船客运码头。长沙市有几个著名的贫民窟,其中他住的那一带被列入了首位,疏街密巷,方圆板块任走一方,进去了如入迷宫,分不清水底方城主出入口在何处。这里只有几条街,主要以巷道在搭桥,从上往下鸟瞰,有点儿像河汊港湾里的小渠道,此巷通彼巷,此檐挂彼檐,码头墙,麻石路,高低错落,破砖烂瓦,四、五十年代的建筑打牮拨正,东一垛,西一墉,风吹日晒,泥墙脱色。而有趣的是,在这个土房茅屋打堆的地方,居然还夹杂出了几处青砖黑瓦的连排公馆,以及飞檐翘翅,那古韵风骚的陈年老宅。而这样的老宅在全市为数极少,它隐藏在闾阎连栋的茅茨土阶中,看似极不匹配,却点缀了城市一角,衬托了旧时古楼深巷那小巷处处有人家的景色。

    梁建民抛开了杂念,走起路来心情就格外地感到豁然开朗,此刻他快步穿过夜市,转一个弯,眼里看到了前方灯火辉煌,客运码头近在咫尺。到了这里他太熟悉了,在他的记忆里,客运码头那人喊马嘶的广场上,仿佛那里的钟鸣鼓乐,时时都在告诉所有的旅客,船要启碇了!

    码头的对面也形成了夜市,路基上左一摊子右一桌子,借着客运码头的人流,生意火爆,炒菜的油烟子味在火舌熠熠的锅子里往外乱蹿。他家就住在附近,闻这种气味已经闻惯了没有感觉,此刻他脑海里只有儿子,他在想,小子的家庭作业不知在没有他的督促下,是不是做到了自觉自愿,把所有的作业都做完了没有呢?

    对于儿子的学习,梁建民向来不敢懈怠,抓得很严,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对自己不满的声讨和宣泄。因为他尝到了苦果,少年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生在白屋寒门里,没在幼年时期尤其是学生时代打好基础去努力学习,没把那段美好的时光珍惜好积累足够的书本知识,结果长大了走入社会应对人生,就觉得自己像矮子打伞没法伸头,莫不嗟悔哀叹,只能克绍箕裘,爷一世崽一代,像自己的父辈那样永远生活在贫民窟里与那些街巷里的市井们为伍;如小民见食,总感到世道不公,米珠薪桂,时刻让人处在一种人伦所求的压力中而科头跣足地看不到远方有光明前景。因为这个社会变化太大了,以后的发展是一个什么样的况景谁也不晓得,而对于一个结了婚生了子的男人,要养活一家人,解决最起码的温饱问题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梁建民低头走路,猛听到有人叫他。

    “建民兄弟,回来了。”这是牛二哥。“来来来,快过来歇歇脚,吃一碗热馄饨。”

    “牛二哥?”梁建民寻声望去,确认摆在路基上做夜宵生意的人是牛二哥。只见这个铁墩似的汉子手里提着一只铁勺子,正笨手笨脚地往出锅的面碗里,汤汤水水地盖着肉码子。他这是在帮着自己的老婆做下手活。

    梁建民露出惊奇:“咦,牛二哥,你们也把摊子摆在大马路上了?好家伙,男耕女织,两个王铁人,白天晚上拼命挣钱,我们雷家园里的人没一户像你这一家子一样,赚钱不要命,这么勤奋,真让人羡慕。”

    “这有什么羡慕,穷命。”牛二哥又邀喊,“来,快过来,那张桌子还有一个空着的位子。”

    “闻到麻油的香味,我这个肚子还真是‘咕噜咕噜’的响起来了。”说着话梁建民跨上了路基的台阶。“也好,今晚酒喝多了,肚子里没进一粒米,就请牛二嫂来一碗牛杂米粉吧,辣子匀着点。”

    “好咧。”牛二哥代妻回答。

    “牛二嫂,”梁建民找了一把小木杌子坐下,见小方桌的四周食客济济,便压低了嗓门道,“我看外面的生意比大院里面好多了,摆出来的这个主意出到了点子上。”

    牛二嫂正忙得不亦乐乎,只见她左手握着一只竹笊篱,右手操着一双长木筷子,身体贴在了推车摊子的案台前,划来荡去手脚连贯,几个炉子上的大铝锅冒着热气,一会儿在沸水锅里捞上捞下,一会儿把水搅得“哗啦哗啦”地响,起锅落碗,动作娴熟,转过身又左右开弓,往一排排摆好的大瓷碗里配作料撒油盐酱子辣椒末。

    这个女人头也不回,嘴里却朗朗回答:“梁大哥,我这个生意全仰仗你老婆的支持和帮助,梁嫂是一个大好人,要不是她在出面张罗,你们一家人的鼎力相助,我们这个家可算是走到了尽头,只能去喝西北风了。这老天爷是长了眼,专找穷光蛋使坏心眼,就不让我们这些土包子们过上安稳日子。要像我身边的这位当家的人,打娘胎出世就是一个木鱼脑壳,一世人泡在了水缸里,滗也滗不出一个馊主意。他这张嘴啊像是被黄草纸封住了,单位退他的那阵子,闷屁也没一个,只晓得干着急,哪像别人,有屁就放,有理就闹,结果人家留下了,他却乖乖地回了家。说实话,他要是没有这一身的牛力气,我看这个家不破才怪了。我是不会急的,到时候我可以带着两个小崽子回娘家,远走高飞,让他学汪狗子一样,守着破屋做单身汉,自己管自己,吃饭请他吃冷饭。”

    梁建民会心一笑,他知道牛二嫂是一个豆腐心只在丈夫面前讲硬话的人。在大院里,这一家俩口子最不爱在人前家长里短的讲多话,男人闷葫芦,人穷志短,连带媳妇也跟着似小脚女人,不敢像其他妇人那样鬼里鬼气的喜欢调三斡四,搬嘴弄舌扯场合,合着五好家庭从不与人争高低闹矛盾,打街骂巷乱逞能,相比之下,欺负和与他们一家有过节的有意见的人少之又少,要有就只有对他们的同情是或多或少的问题。

    牛二嫂今年二十九岁,比梁建民的老婆大两岁,这个女人长了一付村姑脸,圆脸盘子黑里透红,矮实的身材,生了两个孩子后仍是体腴不臃,像牛二哥一样,露在外面的手和脚上的肌肉腱子绷成了一股一股,健实得像犀牛,有黑珍珠般的风韵。

    梁建民用筷头敲打着桌面,笑道:“你这就不对了,怨牛二哥没能力跟领导抗争,现在是什么年代,大环境没嘴皮子的人哪个不是在吃亏?再说,谁都知道牛二哥是一个不愿说多话的人,生就了性格老实,辞退他这种没本事巴结领导的人比比皆是,所以怪不了我们的牛二哥。”

    牛二嫂道:“我不是在怪他,我是怨我自己的命苦,没有交上好运,要不是有梁嫂这样的姐妹……”

    “你不要夸她,”梁建民又敲了一下桌子,“都是一个大院里的人,谁帮谁一个样,好一点歹一点只要没有太大的差距,大家求一个心理平衡。不要像有些人,冒了尖就头上长出了角,以为自己了不起,把自己当成了皇帝老子,这种人我最恨。说实话,我们都是一根藤上的人,遇到坎坷的时候,只有穷帮穷才是最能看出人与人之间的真情,这就是做人的美德。”

    牛二嫂扭头望了一眼梁建民,仍是一边干活一边答话:“对,是这个道理,做人就要像你们,有憎有爱,能跟你们一家人做邻居,这是我们牛家的福气。我也说句实话,我嫁到牛家当了五年的媳妇,至今还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上户口的那阵子,多亏了文爷爷帮着我跑东跑西,四处求人,这才解决了问题。要是靠他这个木头人,那我只能认倒霉,说一句谢谢的话都不会说,要说也憋在了喉咙里。所以,办那种事没有三言两语讲好话的能力,我恐怕到现在还是一个从郊区来的乡巴佬,一个连粮食户口都没有的半边户。”

    牛二哥忍不住呵斥媳妇:“你啰哩啰唆,建民兄弟还在等着你下米粉呢!”

    “你没见我忙不过来吗!”牛二嫂横眉一立嗔怪牛二哥。接着回身又对梁建民露出笑脸道,“梁大哥对不起,只知道说话,把你晾在了一边。你等等,我先拌一碗白糖豆腐脑给你吃,等赶完了那一桌客人的馄饨,马上就为你下米粉。”

    “不要紧,不要紧,客人第一。”梁建民打着手势站了起来,他伸舒了一下腰板又坐下,稍停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嗯,牛二嫂,我们的文爷爷好像这些日子没在家里?”

    “是不在家里,”牛二嫂递上做好的豆腐脑给梁建民,说道,“出去了好多天了。我听汪狗子说,文爷爷又到山区探亲去了,老家好像在衡阳往江西走的那个方向。汪狗子说,陈砣砣很大方,文爷爷那天急着出远门,身上缺了一部分盘缠,就向他借几百元钱,可他倒好,在文爷爷面前摆阔把自己当成了财主,开口说不要还了,气得文爷爷把钱一甩,头也不回就走了,陈砣砣见状,知道伤了老人家的自尊心,就赶忙追了上去,好说歹说,文爷爷这才收下。”

    “汪狗子这个人真怪,像一个夜猫子,好像什么秘密的事情他都知道。”梁建民说着话用调羹轻轻搅拌起碗里的豆腐脑。他舀了一勺,放到嘴边嗍了一口,“啧啧”地觉得味道很不错,便干脆把嘴对着碗边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喝完一大半碗,他抬起了头,见牛二嫂在为他下米粉,于是叹息道,“唉,现在我们雷家园里只有陈砣砣发了财,他赚了钱,这个家伙腰杆子粗了走路都不像以前的那个样子了。奶奶的,这是什么世道,如今我们是看不懂了,难道真他娘的变了一个样?怎么他妈的那些做贼的坐牢的都在赚大钱,我们呢,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老实人,都他娘的吃碗饭还要提心吊胆,什么意思嘛?唉,谁叫我们是本分人呢,没本事赚活泛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当王八,我要捣他的娘!咦,牛二嫂,我老婆今晚是在谁的家里打牌呢?还有哪些人参加?”

    “她呀,没出大门,就在文婶子家里玩。”牛二嫂答着话,把下好的米粉送到了梁建民的桌子上。这时候又有几个顾客走近了她的夜宵摊子,待她安顿好客人后,又接上话题说,“文爷爷不在家,清高坨见他爷爷出了远门就也到学校寄宿去了,而文叔子又是一个倔巴佬,在老婆面前说话气短,有事没事的也跟我家的闷葫芦一个样,所以今晚这一局就选在了她家。至于还有谁参加,我想应该是陈砣砣和明古巷里的那个细芹妹子这几个人吧,要不,你回去后到文婶子家里一看就知道了。”

    “我才不会去看呢,她打她的牌,我管我的崽,我花那么多神思干嘛!”

    这是一句气话,因为听到陈砣砣在场,梁建民才会由不得有感而发。他憎恶陈砣砣,一直以来就认为那个畜生是一个异类,阴阳怪气的样子见了女人就色迷迷地送眼流眉换一口娘娘腔,因此,每当有人提到那个杂毛,他心里就会产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而这股怒火其中不免包含了人家日子过得比他好的那种穷仇妒富的嫉恨感在作怪,同时,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痛恨,便是只要想到那个杂种,他的身上就会冒出鸡皮疙瘩,怀疑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做了那个畜生的活王八了而感到后怕。

    提起陈砣砣,这周围四街八巷里的街坊邻居们谁都知道,那个家伙比杂毛还要杂毛,是著了名的一个花痴高手,他在女人面前调谑弄淫的手法可以吹皱一池春江水,使出的那套攀花折柳、偷香窃玉、追欢取乐、以及帷薄不修、克敌制胜的旁门外道,能让里巷中的人们感染一种男盗女娼的文化氛围。这个畜孽人海难找,他害得有妇之夫防不胜防,竟然高招可以达到只要哪家的男人稍不留意,自己的女人就被这个逾墙钻穴的色魔勾搭甚至玩弄上了还不清白。

    这个家伙劣迹斑斑,做过贼坐过牢,可是谁又能想得到世殊时异,这两年在西长街的鲜货市场做活鱼生意让他发了财,每天可以日进斗金,一下子腰缠万贯变得趾高气扬忘乎所以了。饱暖思色欲,有钱的坏男人个个都一样,花钱买色最大方,赚了钱就大贪男吃女不怕苦的美味佳肴。陈砣砣就是这样的角色,以前饥寒起盗心,闻着肉香只能吞口水,现在有钱了,他是叫花子当上了皇帝,哪有不挥金如土的呢,于是想着法子把钱用在玩女人上,夜夜在女人堆里惯虚风情,让所有的女人拜倒在他的金钱下承颜顺旨,不以为然这个采花大魔为何要向她们虚寒送暖。而里巷中的妇女最是贪小利,被他这么一发挥难免不中招中计,这就有了上当受骗者被他教唆在了牌桌子上打牌,然后利用同桌赌博的机会,经常聚在一起牧猪奴戏,抓住时机捕获那种贪财的少妇嫩娃做他的胯下之物。

    陈砣砣曾经患过花柳病,这是他夜宿路柳墙花的结果,痊愈后留下了后遗症,走起路来裤裆里像有虱子,一拐一瘸的两手乱划难看得让人暗暗指背脊骨。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丑八怪却偏偏有许多女人喜欢他,梁建民与这样的人打邻舍,自感倒了八辈子霉好比身边潜伏了一只恶狗,时时要防着他。这就有点儿像辛苦男人为了养家,只能把大部分的精力用在对外赚钱的事业上,直感到生活的艰难害怕倘若某一天,自己后院的篱笆被别人忽然推倒了,或是篱笆本生没有扎牢,让陈砣砣这样的一只野狗钻了进来闹腾得红杏出墙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压力麻烦可以去顾犬补牢,而是后院起火对于一个家庭,将是一种有可能发展到家破人亡,衣绝禄尽前途无望的一场想像不出后果的灾难。因此,这样的无妄之灾如果出在雷家园里,那他梁建民就没有了颜面去面对自己的后代了,堂堂的五尺汉子,留给他的想法就只有用杀人的方式维护自己的尊严了。

    雷家园是一座古朴修祠的深宅大院,里面院墙堂屋三开两进,并且跨一跨二轿巷夹道,占地周匝约有一个多足球场那么大,面积在二、三十亩之上。内中花园菜地,井台楼阁,屋脊上飞檐雕甍翘壁苔墙,院中围墙朝北西南三个面呈几字形状,只有东面的高矗重楼像一只蹲坛卧虎朝西俯瞰。围墙上筒瓦绣顶,前门向着落棚桥,后门朝着明月巷,通行出进连街接巷前后两头可以自由来往。落棚桥是一条静谧的小街,弯弯曲曲如谷通幽碧树护道,从东往西一段路宽一段路窄,内中小巷无数,有的分岔与傍着的街腰接榫,有的突然断铆但可以从某个大屋穿堂过院到另一条小街背巷,使之蛇弯蚯曲,替代了巷网四通那种峰回路转的秘密隧道。这条小街擦着雷家园的大门口经过前就已经变成了南北走向,只这里的几栋房屋格外有种高墙林立的气派,两厢一溜长的公馆房向直望天,路面也较前街宽整平坦,而雷家园居于其中,那古貌独威的式样,真乃高牙大纛,够得上其大屋是这一带凸显古楼旧宅的典范。

    因为雷家园前门外有一座石柱牌楼,顶上横楣石刻的三个草书大字“雷家园”笔法神妙,从牌楼往里直通大门有一条进深二十来米的长长的甬道,地面铺设着街上用的被凿细了的条状麻石板,两边高墙夹着甬道,墙面全是那种年代久远的灰砖老窑,人走在这条甬道里,仿佛走在了井底的狭巷中,只能看到天上的一片薄云在头顶的上方飘移。

    两扇大门历经沧桑,沿用至今仍是固实厚重。大堂正方气势恢弘,十根桶口粗的朝天大楹柱,排成了两行支撑着二楼以上的花牖回廊和天棚屋顶,为了防潮,每柱下面垫有腰鼓形的圆石礅子,使之春秋岁月楹柱不朽。楼层空间高托明敞,上下房屋结构一致,左右两侧各有楼梯,楼梯对称,斜曲而上一步一级四平八稳。中庭天顶建有一个通风采光的气楼子,半米高的屋帽子呈长方形,由此昼夜轮回的日月之光,可以全天候时时刻刻普照大厅。

    这里是前堂,也是雷家园里住户最多的大厅。四周房屋分有东西南北中,厢房庑房杂室,房中套房,家家连着通水出水的管道,一应配有厨房厕所盥洗间。从大堂到后院中间夹了一个天井,大厅两厢各有一个轿巷似的走道与之东西对接,轿巷不宽,却沿着二根梁木直通天井和后院。天井别有一番洞天,外形酷似北方人居住的小四合院,中间露天有一井池,里面砌了二个六角形的石坛围箍,左边石坛栽了一棵参天大树,右边石坛原是一口老井,岁月蹉跎,现在用石板封盖住了变成了一口枯井。天井雅静幽谧,有人居住,东面是大屋,西面是平房,穿过去便是鸟语花香的后院。

    虽是后院,却是一个能开百桌宴席的大操坪,四周老树新生,郁郁葱葱有斑竹,有桃树柚树梅树等等,以及粗枝高壮、冠叶如伞的山毛榉和大樟树。西南二面围墙涂有胶泥素漆,北面镂花围墙有一跨院,内中菜圃房舍,青瓦一栋,修枝剪叶,花砖墁地,如此满园清馨院中套院的结构,堪称峭然孤出的金阃庭园。

    大坪向西有后门,门宽略迮前门,只年代已久,门楼子上的木质已呈老旧破损,顶上青瓦换过几次后,瓦片颜色已是杂色不均。据说这栋老宅子是解放前一个大资本家的祖屋,临湖南和平解放的前夕,这家的主人恐遭共产党的镇压,便忍痛舍弃,举家外逃被人民政府没收了充公。共产党得了天下,人民真正当家作主,政府收缴了这些官僚资本家的财产后,绝大部分的房产交给了房管部门管理,作为公有财产,房管部门按当时的特殊情况,把这栋老宅子分散拆开,化整为零一房一户,统一分配给了那些个苦大仇深的产业工人和逃难而来的无房户。以后一拨出一拨进,左变右调沿用至今,几十年来把这个老宅子彻头彻尾改变成了一个大杂院,让那种世世代代穷苦的人家,在党的关怀下一代一代,生生不息地繁衍着留在了这栋老屋里扎下了根。

    梁建民喝完了豆腐脑,接着又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牛杂米粉,肚子是吃饱了,可这胃却是伤得不轻。他事先招呼牛二嫂少放辣椒粉,可这婆娘耳朵打苍蝇去了,只顾着说话,干辣椒把碗边都浸得血红血红。此刻,他浑身湿透了,口哈粗气热汗淋漓。

    离开牛家摊子,梁建民打着饱嗝拐进了黑漆漆的小巷道里,没走几步,前面不远便见到了雷家园的后门。这时候,雷家园后门的大门已经关闭了,但是旁边的侧门却是敞开着亮了一盏昏黄的路灯。大坪里阒无一人,安静的环境只能听到大树下早来的夏虫在唧唧啾啾低哦吟咏。他的家在天井,径直走过去靠右边过道那一溜三间的平房,便是他家的排子屋。

    梁建民穿过轿巷,见自家房里亮了灯,门虚掩着,屋内却是没有一个人。儿子梁虎子不在家做功课,他早料到了,老子不回家,这调皮的小子也学他娘的样找伴玩去了。他走进正房,房间被媳妇收拾得干干净净,靠西墙摆着一张三人铺的大床,挨边儿有五屉柜梳妆台以及窗户下书桌之类的粗木家具,衣柜在靠儿子小房间的门边,厨房连着正厅。

    这些老式家具都是请外面上门的木匠师傅在家里打造的,油漆用了天蓝色,几年了,因为这个颜色,到现在他还遭到老婆的埋怨。这种颜色的确不禁黵,几经擦抹,早已乔龙画虎不成原色,污点斑斑花丽狐哨的难看得剌人眼球。

    梁建民走进家门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猴急火蹦地脱掉汗湿了的上衣,接着跑进厨房,顺手从土灶边提取一只木桶子搁在灶台子上,然后操起舀水的木瓢子,揭开煤火灶上的瓮缸盖子,一连不断地舀了大半桶温热水,继而再从水缸里勺上几大瓢冷水,这才匆匆扯一条澡巾,提着水桶往后坪几家共用的澡棚子里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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