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0。1 一如往常（1/2）

    （一）

    七岁的女儿是果子的天使。

    早上出门前，果子一边催促女儿叶子快点收拾书包，一边打开冰箱，取出一根火腿肠放到包里，然后开始每日例行的检查：手机、钱包、车钥匙、门钥匙，因为今天还要去新买的房子给装修的人开门，他又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公文包，新房的钥匙已经在里面了，很好。他放下心来。

    在门厅穿鞋子的时候，叶子刚扎完马尾辫子，一边风一样刮进餐厅，一边大叫：“爸爸，等等我！”

    果子想说，我已经替你拿了，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有说，听任叶子在餐厅里又浪费了一分钟时间。

    下楼到了车棚旁那丛灌木边，女儿开始学小猫的叫声。那声音像极了小猫的叫声，几乎可以乱真了。一如往常，小猫很快出现了，有三只，都是黄额头，白身子。其中一只个头大些的，是母猫，另外两只小一些的，是它的孩子。

    果子并不真心喜欢猫。他觉得猫跟狗不同，狗很憨厚、单纯，不会轻意背弃主人。而猫不同，它们太狡猾，太过于攻于心计，也更容易背弃主人。就在前几天，果子带叶子从姥姥家回来时，带回了几个包子，还是肉馅的哩。叶子吵着要喂小猫，果子也没有反对。但果子记得清楚，母猫面对抛到面前的肉包子并没有做出欢喜的举动，它只是趴在那里，眼睛专注地盯着女儿叶子，一个劲儿地喵喵叫，那声音有些。。。怎么说呢？过于殷切或者谄媚，这让果子心里很不舒服。

    “爸爸，小猫咪不想吃包子呢，我们去拿火腿肠吧”。果然，叶子的单纯全然不是猫喵的对手。她当然听得懂小猫的语言，那过于温柔的声音不就是在说：“火腿肠，小主人，我要吃火腿肠呀。”

    不，果子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孩子太单纯，这只母猫太狡猾了，我要让她看到真相才对。于是他蹲下身子，耐心地对女儿说：“宝贝，我们已经给它包子了呀，它不吃，却还要火腿肠，这不是有点过于贪婪了吗?”

    “可是，”叶子显然并不觉得小猫贪婪，她本能地要为小猫辩解，“它吃不惯包子的口味嘛。”

    又是口味，果子觉得好笑。第一次发现小猫时，叶子的书包里刚好有一个火腿肠，她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就大方地从书包里拿出火腿肠喂给了小猫。当天夜里，她就催促爸爸去跟她逛乐购超市。在超市里，她在火腿肠货架前转了好几圈才停下，兴奋地指着货架上一种火腿肠说：“就是这个，这个口味的，喂小猫。”因为下午喂给小猫的是这个口味的，所以她专门来超市找这个口味的，唉，傻孩子，你还真是用心哪！

    吃不惯包子的口味，傻孩子，只有你才能善良单纯到这样的想法吧。鬼才相信呢，这只狡猾的、贪吃的流浪猫远不是你想的那样啊，这个世界。。。唉，算了。

    果子站起身，女儿仰起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但果子决定不再理会叶子，他拉起她的手，说：“走吧，明天一早我们再来喂它火腿肠，好吗。”

    女儿有些不甘心地低下头，顺从地跟着爸爸转身离开。借着尚还明亮的落日余光，透过有些稀疏的灌木树木丛，果子回头看时，母猫正迅速地扑向包子，一闪的功夫，就不见了影子。

    现在，一如往常，三只小猫都出现了。叶子有些兴奋地举着一只火腿肠，等着爸爸帮她撕天红色的肠衣。他们父子两个每天都是这样的分工，果子负责撕开肠衣，叶子负责把火腿肠掰成细小的碎块儿，一粒粒喂给小猫吃。还是一如往常，母猫叼起最大的那一段，迅速消失在灌木丛中，两只小猫跳来跳去，追逐着粉红色的小小肉粒。

    今天唯一不同的，是多带了一根火腿肠。女儿叶子还想把爸爸带的那一根也喂给小猫，但果子坚定地否决了这个提意。也说不清理由，果子就是觉得，这样才对，他可能想让叶子明白：爱也要有限度，不能任性？

    果子把火腿肠放进女儿的背包里，不等小猫们吃完地上的火腿粒，拉起叶子的手向停车场走去。

    “小猫喵再见，我晚上再来看你们哟！”叶子的声音。

    （二）

    一如往常，果子把车子停在单元楼门口，叶子在后座上收拾到书包，把手机还给果子，说一声“爸爸再见”，就熟练地开车门，向楼梯间走去。

    姥姥家住三楼，因为只有两段楼梯，大概不足四十阶台阶，所以每次叶子都是从消防通道上楼，而不是坐电梯。看到叶子小巧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果子开动了车子。

    车子绕过最西面的一栋楼，回到叶子进去的那一栋的南面时，刚好用时两分钟。一如往常，果子边开车边掏出手机，拨通了姥姥家的座机。

    “喂，妈，是我，叶子上去了吗？”一如往常的问候。

    “叶子，我看看，还没有。”姥姥的声音忽远忽近，果子猜想她正在伸头向卧室外的门亭张望。

    “老头子，门口看看，叶子上来了吗？老头子。”声音有些远，好像是电话被放下了，人已经离开了。过了一分钟时间，声音又回来了。

    “没有呀，门外也没有人呀，楼道里也没有。”

    心里咯噔一下子：出事了。

    （三）

    车子已经开到大门口了，果子迅速地看了一眼，没有停车位，他迅速调转车头，重新开回小区里。门口的横杆落着，果子很想直接冲过去。但他心底里有个声音不断地提醒他：镇定，镇定，时间，不能让无关的事情介入你的时间。他迅速地降下副驾驶的窗户，一如往常地向保安伸出四个手指。

    “四楼303！”声音很响，他担心保安听不清，会再问一遍，这样又要浪费几秒钟的时间。横杆很快升起来了，他没有忘记一如往常地向保安笑笑，并迅速把车开进了小区。

    没有自由停车位，管他呢，现在可不是找寻自由停车位的时间。离四栋门口最近的一个私家停车位是空的，他一个急转，车子准确地停进了轩车位。他没有来得及升起车窗，一只手打开车门，另一只手同时抓起公文包，以最快的速度下了车，冲进楼道里。

    楼道门口有两个闲坐的老人，目光呆滞，看到一个中年人急急火火地冲过面前，都有些惊慌，目光死死地盯住果子的影子。“生命行将枯萎，可怜的人。”果子在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

    楼道里没有一个人，并排的两部电梯正在运行，一部向上，一部停在十一楼。楼道里共个四户人家，东西各一家，南侧两家。门都关着，过道里空空如也，没有人，没有孩子。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从哪里找起？”果子忍不住喃喃自语。“镇定，镇定，时间是关键，时间是关键，不，空间，空间是关键。”果子下意识地连续按下了两部电梯的上升键，停在十一楼的电梯开始下降。

    “空间，对，空间，电梯，直通上下，首先要看看电梯里是否有孩子，排除法，对电梯，最快的排队对象，时间，时间是关键。”果子一边等待电梯运行，一边来回地走动着，走动有利于思考，当他遇到人生中的重大问题时，他会不自觉地走动起来，多数时间是转圈，但今天不是，过道里没有足够的空间，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来回踱着步子，就象跳远运动员跑动前一样，先慢慢后退，然后慢慢向前，加速。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空无一人。

    另一部还在下行。

    一阵曲调忧伤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果子迅速接通电话，是岳父的声音。

    “你在哪儿？还不快去找叶子！”我在了，我在找了，果子有些愤愤地想，“我到物业了，我在看监控录像，你快过来！”不，不，这没有用。果子肯定地对自己说。岳父退休前是个警察，但果子不相信监控录像。那是过去时，我要的是时间，如果叶子已经被劫持，我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时间，时间能保证她不被伤害，至于真相，那是外人关心的事，警察关心的事。

    “听着，我正在检查电梯，我马上会一层一层检查楼梯，还有就是每层的过道。只要她还在这栋楼里，只有这几个地方：电梯、消防楼梯、过道、住户，我要用最快的时间检查完电梯、消防楼梯和过道，如果这三个地方都没有，我们最后入户，一家一家检查。”果子忽然意识到，刚才他还在不断地问自己的问题，自己居然脱口而出，而且思路清晰得有些异乎寻常。

    “你在物业，物业，监控，很好，你要检查。。。”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七点五十至八点十分之间的监控画面，包括电梯和楼道口的。其它的，没有，不可能。”电话那头儿的声音有些嚣杂起来，他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但他继续用不容置疑的语调说下去：“还有，打电话通知派出所，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过来，如果要入户检查，没有他们我们办不到。”

    另一部电梯打开了，同样空空如也。

    是的，没有，这是第一个要排除的。不可能有，不是吗?叶子从来不坐电梯上楼的，她总是选择从楼道里上来，那里近，时间最短。我也总是从楼道里上来，从来不坐电梯，她是跟我学的，我的错，我的坏习惯。现在，要迅速排查第二个可能性，对空间，她只有可能出现在四个地方，排查第二个，现在，以最快的速度。

    但是，消防通道有两条，先从哪个入手？是坐电梯先上到顶楼，然后从上往下逐层排查？还是先从一个通道步行排查上去，然后再从另一个通道下来？哪个方案更好？时间，时间是关键。坐电梯上去吧，伙计。

    但行动似乎并不完全听从于理性的分析。果子在思考的同时，已经冲进了其中的一条消防通道里。向上的楼梯有些窄，二层的过道里很亮，没有声音，空气中夹着一些干燥泥土的臭味儿。脑子飞速转动的当儿，人已经到了二层了。果子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二层的过道儿，空空的，没有人。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通道，一步两个台阶冲向三层。

    （四）

    三层的过道里有一户人家的门大开着，一个老人站在门儿，看见果子，踉踉跄跄地向他跑来。他有些惊诧地发现那是自己的岳母，老人看上去像在哭，但果子看不清，他已经迅速冲向了四层的楼梯。

    不，不，她应该守在一楼的楼道门口，如果劫匪要出去的话，那是唯一的出口，不是吗？这才是关键，关门，这才是关键。想到这里，果子重新返回三楼，他耐心地走到无助的老人跟前，一字一顿地说：“一楼大门口，你去看好门口，如果叶子出门，你就能看到，如果看不到，她就是没有出门，我就能找到她，对吧？”

    他看到老人有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知道没有问题，她能够胜任这个关键的任务。老人一边领悟着他的话，一边往家门口走去，她是要关上自家的门。“让咱家的门开着，开着，如果叶子自己回来了，门开着，她才能进门。所以，让门开着。”老人似乎一下子无法领会果子的话，但果子相信她马上就能领会的。他一个转身，又继续向四层冲去。

    一路冲到十一层，他才又看见一个人影儿，是一个看上去接近八十多岁的老人，拄着四只脚的医用拐杖，吃力地挪动着步子，看来要坐电梯下楼。果子想问问他有没有看见什么异常的情况，但只是脑子里一闪，终究没有开口，人已经向十二层爬去了。

    是的，已经不再是刚开始的冲刺状态了。速度已经明显慢下来了，心跳却已经明显快起来了，小腿已经有些紧绷绷的感觉，汗水正以泉涌般打湿了前胸的衬衣。只能一步一个台阶地爬了，身上斜挎着的公文包也前所未来的显现出了重量。身体的速度慢下来了，但大脑的运转速度却前所未有的快速运转着。

    有可能是谁？认识的？不认识的？绑架?还是。。。他想起楼道门口的老人，他知道还有一种可能性，有些人在老年时可能出现某种变态心理，专门对小女孩下手，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不是吗？哪种可能性最大?如果我是劫持者，我的想法是什么？钱，对，概率，出于钱的概率最大，老年人的可能性是有的，但那个概率是最低的，不是吗？人总是为了钱才会铤而走险，不是吗？刑事犯罪中出于钱财目的的统计概率是多少来着？80%以上，可能更高些，是哪个文章中说得来着？不管他了，钱，最大的概率是钱。因此，劫持人质是为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