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笙自小看人脸色长大，没有父亲的孩子总是在这个闭塞的小镇成为乡亲们每日必不可少的饭后谈资。虽然颜笙行为乖张，但所幸内心乖巧懂事，独有江南的一份韵味。此时得到了母亲的允许，便张开小小的双臂，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红唇微张：“阿伯抱。”
顾安国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融化了。自己戎马一生，膝下只有个儿子，却不曾像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这样撒娇过。颜良玉看着顾安国慢慢俯下身子，抱起自己的小阿囡，泪眼朦胧，氤氲出的却还是另一个男人的眉眼。
颜良玉，你怎的如此没用！
顾安国抱着颜笙，随颜良玉进了堂屋。夜晚的江南依然湿热，但也没有让堂屋的温度有丝毫上升。屋里摆设简单而整齐，冷清的没个过日子的温馨。看到这里顾安国一阵心疼。将颜笙抱在怀里，止住了颜良玉倒茶水的动作：“良玉，不忙。”
颜良玉点点头，拢了拢前额的黑发，堂屋的门开着，有呼呼的夜风灌进来，吹乱了她的眸子，看着怀里的小阿囡已经是忍不住的泪眼婆娑。
“安国，这么着急找你来，是有事情拜托你。”说到这里颜良玉又看了一眼安静坐在顾安国怀里的颜笙，强忍着哭泣的冲动对女儿说：“阿笙，天色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阿妈，我还想和阿伯呆一会。我喜欢阿伯。”颜笙边说边抬头瞅了瞅抱着她的男人，笑的眼睛弯成了天边的月牙。
“阿笙听话，阿伯有话和阿妈说，阿笙睡醒了阿伯就陪你玩好不好？”顾安国轻拍着怀里小姑娘的背，单薄的有些硌手。
“好，我最听话。”颜笙从顾安国的怀里下来，一步三回头得往自己的小房间去。
看着女儿进了小屋，颜良玉才对对面的男子说：“安国，你曾说过，有生之年，你定许我一件事，十年过去了，这话可还算数？”
顾安国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拿得最多的是枪，说的最多的话是家国天下，安邦定国。但是那日江南小镇，梅子青时，他面色通红，对面的女子身着月白的旗袍，松松垮垮地挽个发髻，眉眼温润，毫不见风尘。她十指纤纤，轻掩红唇：“顾公子，你等在良玉回家的路上，却半天不说一句话，这事可怎么说的？”
“我……我”顾安国面色更红，终于还是拿出了军人的勇气：“颜小姐，安国是一介武夫，没念过几日书，自然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讨你欢心。但是此生，安国许颜小姐一件事，不管何事，安国一定办成。”
顾安国目光炯炯，却看到面前的女子收起笑容：“顾公子，你心里装着家国天下，同那人一样。又何必为了一个戏子毁了前程。那人的父亲，和你的父亲，怕都是不能同意。”颜良玉眼里难言落寞：“顾公子，你的话良玉记下了。此生虽不能结连理，但至交却不是遑论。”
那一天他失去了爱情却获得知己一个，他顾安国又怎么能忘。
“良玉，你要我做什么？”顾安国眼神灼灼地看着已经苍白脆弱的颜良玉，原来他不过是多年未见，她却再也不复当年的活泼调皮，难道这就是时间的馈赠吗？他和那人都有了家庭，那人更是一番风顺，一双儿女好不双全。可是她呢？生活给她的馈赠就是掠夺吗？
“安国”颜良玉将自己的诊断书放在那张老旧的木桌上“我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
顾安国接过那张白色的诊断书，“癌症晚期”几个字已经像一把利剑直刺他的心头。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从昨天接到电话到今天就一直心神不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安国，若我去了，良玉求你，代我好好照顾颜笙。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她还小，你将她带在身边，她迟早会忘记我的。”颜良玉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漠，唇边甚至带着微笑。
“良玉，你是要我将颜笙带回那人身边么？”
“安国，你我至交多年，你不会不知道我的性格。当日他背信弃义，我生下颜笙，就没想过要进他们家的门！颜笙是我一个人的，和他，无半点关系！”颜良玉说到这里，语气强烈，却早已体力不支。
顾安国大惊，忙抱起她奔向了最近的医院。
后来很多年，颜笙想，如果她那天夜里看出母亲已经是强弩之末，是不是就能多陪伴母亲一会，那么后来的人生，也不会有那些曲折。倘若她知道她的人生从那晚开始就天翻地覆，她也许就不会在后来的日子里委曲求全，而是坦然接受这所谓宿命的安排？
当医生宣判颜良玉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顾安国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感觉，起初只是喜欢她，后来慢慢发展成至交。家里的那位不是没有抱怨过，却还是羡慕颜良玉的才情和智慧。知道他这次要来，连说要将良玉的小女儿带到C市小住几日。却不成想，自己却来见了他最后一面。
“安国”颜良玉的声音嘶哑，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复又了然般的笑了笑：“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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