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从后面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吕涯的激烈反应在预料之中。一切在计划之中。
吕涯就是将被钉入天平投资公司的一根楔子！
九鼎大厦，黑色加长奔驰轿车开上坡道，停在旋转玻璃门前。
吕涯僵坐不动，手里捏着那张纸条。
后座上，魏军轻咳一声。吕涯猛醒，急忙跳下车，跑到后车门，拉开。
魏军大步走入明亮的大厅，他的步伐沉实有力，气宇轩昂。这里是他的帝国，他就是这个帝国主宰一切的君主。员工们侧立，恭顺地：“董事长早。”
魏军走进专用电梯，上楼。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里，员工们纷纷止步，贴墙站立，尊敬地：“董事长好”。
魏军很享受这种一路走来，从不间断的问安声。财务部，胖胖的财务总监早已恭迎在门口，她的肿胀的胖脸上堆满笑容：“董事长，您早上好。”魏军皱皱眉，那个姓钱的会计没有出迎，反而躲向门后。魏军想，如果不是因为业务能力强，无人替代，这个家伙早被解聘了。
魏军走进气派的大会议室。
围坐在深色橡木大会议桌旁，恭候多时的股东们起立，鼓掌。但是，有三个新面孔没有站起来，显得很不适应，他们是三个新加入的股东，甘总、黄总和俞总。俞总心想：嗬，比大军区的司令员还牛。
魏军坐上首席，威严的目光环视全场，股东们无不垂手肃立。他摆手让臣子们坐下。
吕涯坐在他的身后，脸色阴暗，铁青。
大会议室鸦雀无声，一片肃静。魏俊朗声说：“今天只有一个议题，批准三家公司加入九鼎投资公司。”他一指甘黄俞三人，说：“这是三家公司的老总，也是九鼎投资公司的三位新股东。大家欢迎。”一阵礼节性的掌声。甘总、黄总与俞总起身回礼。魏军骄傲地说：“九鼎投资公司更加壮大了！”他心中的潜台词是，帝国的疆域又向外拓展了。
股东们一片赞美之声。
魏军回头，敲敲桌面：“小吕”
吕涯梦游一样，取出早已打印好的股东会决议，一一发到股东面前。
魏军大手一挥：“签字”。
股东们无人反对，批准三家公司加入九鼎投资公司的决议一致通过。散会后，走出大厦的两位股东低声议论：吕秘书今天怎么了？
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吕涯打开揉皱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赵三省，天平投资公司小股东，现任本市天平分公司副总经理，住朝阳路金华小区八栋五单元506号。
吕涯心中嘶喊：终于找到你了！
005
市立医院，儿童病房。
白色窗帘，白色墙壁，白色病床与桌椅，医护人员也是一身白衣，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缺少生机的白色。
病床上，莲儿睡了，原本应当红润的小嘴发紫。
她的爸爸赵三省背靠椅子，头垂在胸前，半睡半醒。女儿一个最微小的动作也能让他立刻警醒过来。
一只眼睛好像出现在病房门的小窗后面，恶毒地盯着他。
他抬起头，几步赶到门口，一下拉开门。
走廊里，没有半个人影。
八点，赵三省为女儿扎好小辫，摸摸她的小脸蛋。他要到公司上班，有一堆事要去处理呢。莲儿冲他摇手：“爸爸，再见。”直到赵三省走了，她才伤心地嘟起小嘴。她愿意让爸爸看到的是一个永远带着阳光般灿烂笑容的乖女儿。
赵三省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停车场。他再次感觉到，有一双仇恨的眼睛盯着他。他四下望望，没有发现。他开车回家。
一辆白色小汽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赵三省上楼，进家，洗漱，胡乱吃点什么。卧室里，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张镶在银框里的照片，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有着一双忧郁动人的眼睛。赵三省的眼光亮起来，又暗淡下去。
他准备好莲儿换洗的内衣、袜子，还有新买的小熊发卡。这是一个鼻头大而圆的精壮汉子，有着一双骨节粗大的手，做这些的时候，竟然比一个女人还要灵巧、细心。
一栋普通的写字楼，这是天平投资公司在本市租用的临时办公场所。赵三省走进去，他又回头四处张望一下。
不远处，一辆白色小汽车里，吕涯摆弄一支没点燃的香烟，眼睛一眨不眨，始终盯在赵三省身上。
整洁有序的写字楼内，白领们像辛勤的小蜜蜂忙忙碌碌，他们或注视电脑屏幕，或拨打电话，或接发快件，在走廊里相遇时，
虽然脚步匆匆，仍不忘相互点头笑笑。看得出，天平投资公司员工之间的关系十分和谐。
金善姬端着一杯速溶咖啡，走进人力资源部。
一个胖文员接过咖啡，他受宠若惊地说：“谢谢”。他的眼光溜过金善姬深凹的**。
金善姬问：“这次录取多少人？”
“六个，这个最优秀。”胖文员一敲键盘，电脑屏幕上出现高大宝的彩色头像，旁边附有他的简历。高大宝憨厚耿直地冲她笑着。
金善姬不感兴趣，问：“听说有个海归博士呢?”
“那是高级人才，我们接触不到，属于公司秘密，只有董事长、总经理一级的电脑里才有，需要十三位密码才能登陆呢。”
她扭身走开。胖文员怔怔地看着她紧裹工装裙的臀部，热咖啡烫了一下嘴。
金善姬又走进规划发展部，假装敲敲门。
一位戴着深度近视镜的女文员马上阖起笔记本电脑，眼神里有着询问的神色。
金善姬赶紧笑笑退出。
她回到业务部，坐在电脑前，打开一份文件，名为《现代人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整体购并方案》。她四下看看，插入一个小巧的U盘。
监控室，十几块屏幕上映现出前厅，走廊与各部门的画面。
赵三省凝神注视着金善姬在不同部门进进出出。
赵三省来到财务部。空气中一股浓的化不开的香水味儿，不用说，金善姬刚刚来过，她身上的香水出卖了她。
赵三省问：“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一向不苟言笑、男人似的财务总监说：“我女儿是搞香水的，应当是最新的法国名牌香水，国内只有个别高档专柜才有卖的，我女儿说这种香水价钱高的吓人，一滴等于一克黄金。”
“查一查她的月薪是多少。”
“不用查，凭我的收入都买不起。”
“你只用凡士林油。我要向吴月董事长汇报。”
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不很大的弧形写字枱，木框沙发，木制书柜，木地板，一切都是淡淡的天然木质原色，线条圆润含蓄。一大盆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的绿色菩提树生机盎然。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只几乎占据了一面墙、数米宽的巨型鱼缸，灯光映照下，近百种五颜六色，叫不上名字的热带鱼穿梭往来，时而舒缓时而迅疾地自由游动。鱼缸之上，是一条行书横幅；万类霜天竟自由。笔法飘逸灵动，又隐含沛然的峥嵘气势。吴月站在书柜前，正在阅读一本外文书籍。
赵三省站在她的侧面，低声汇报着什么。
有人敲门。赵三省说“请进”。
门推开，金善姬抱着厚厚一份文件，翩然而入。她说：“这是现代人公司的购并方案，经理让我送来的。”
“放下吧，”赵三省跟了一句：“这个方案只送阅到副总理一级。”
金善姬匆匆退出。吴月沉静的目光落到她的背上，使她骤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她最怕站在吴月面前，她总觉得对方可以一眼看透她的内心。
赵三省问：“是不是把她调离业务部门？”
吴月摇摇头，淡然一笑。
赵三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桌上有个便签：明日莲儿术前体检。这是文雅姑娘有棱有角的笔体。他感到很温暖，周围有这么多人惦记着他的女儿，在天平公司他有家的感觉。
手机铃响。他接通后，里面传出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
“赵总吗？”
“是我，什么事，说。”
“你不问问我是谁？”
“有事就说，不然我挂电话了。”
对方短促地冷笑一声：“我是谁，猜猜看。”
赵三省手心出汗，没有说话。
“赵总真是贵人多忘事，几年不见，就忘了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赵三省一字一顿地说。”
“我是你的老朋友。”
两人没说话，电话只有沙沙的响声。
过了一会，电话里的那个人说：“我想请老朋友吃顿饭，敢来吗？”
“在哪儿，几点？”
“贵友酒楼，红枫叶包间，明晚七点。”
“不见不散”。
电话里传出嘟嘟的声音。
窗外，雾气渐渐从草尖、水面飘起，聚成一团一团的，缓缓 弥漫开来。一抹斜阳艰难地透过重重雾气，将窗帘染成红色。
弧形写字枱上，那份《现代人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整体购并方案》静静地躺着，根本没有被翻动。旁边，电脑屏幕上，是一个男人的全身彩照，附着详尽的简历。任真，男，三十一岁，身高一米六九，体重五十一公斤，高度近视但不喜戴眼镜，未婚健康；他出生于东部一个偏僻小山村，户籍未迁入本市，父母及小妹仍在家务农；他以前三名成绩考取美国某著名学府，全额奖学金，博士学位；他学成回国后，现代人公司前董事长袁方（已过世）将其招至门下，为技术部软件工程师；他为人木讷少言，不善与人交往，尤其与技术总监钟比尔关系不佳，在公司不受重视；他没有手机，现居住于本市复兴路116号院一号楼地下室，无门牌。彩色照片里，那位小个子男人眯起细长的眼睛，看着画面外一个很远的地方，他的前额很宽大。
吴月若有所思。她站在巨大的鱼缸前，五彩缤纷的游鱼优美地上下浮沉。
006
大鱼缸，唯一一条肥硕的金龙鱼缓慢地往返游动，傲然巡视这片专属于它的水域。
一条横幅，四个方正大字：一代天骄。
魏军深陷在皮圈椅中，一手托腮，凝神沉思。他面前的写字枱上，赫然放着那份天平投资公司视为商业秘密的《现代人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整体购并方案》。这间宽大的办公室在一百平方米以上，巨大的栗木写字枱，厚重的棕色牛皮沙发，高至天花板的书柜塞满精装书籍，柔软的暗红色纯毛地毯，这里的一切陈设都显得很沉重。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脚下的这座城市。
他的办公室在最高一层，再往上就是天。
他从各个渠道收集的信息表明，日商野尻君、俄商亚历山大也都在关注天平投资公司的一举一动，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现代人科技公司，这是一家生产机器人的公司，属于高端、前沿、创新型产业，发展前景广阔远大。各方竞争购并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他拨通一个手机号码：“方便吗？嗯，我等着，快一点。”
他把手机放到写字枱上，手指轻轻敲打枱面。过了几分钟，铃声响起，他拿起手机，看看来电显示的号码，接通。手机那边的人提出要求，他想了想，说：
“现在可以给你一些钱。多少？不行，只能五万。卡号？”
魏军在便笺上上记下一个银行卡号。
“说吧，有什么新情况？噢？你听说天平投资公司对一个留学美国的博士很感兴趣？”魏军认真起来：“现代人的技术总监钟比尔就是留美博士？可能是？有他的个人资料吗？”
对方好像在抱怨什么。
魏军好言劝慰：“我怎么只是利用你呢，将来总有一天，很快。”他用中指关节敲了几下写字枱面，一边说“有人来了”，一边挂断电话。
隔壁，吕涯拿起电话：“马上过去。”
吕涯站在写字枱前，魏军指示：“你把这个人的资料全部找来，现代人技术总监钟比尔。”
“是。”
“今天下午随我到现代人公司走一趟，安排晚饭。”
吕涯没说话。
魏军：“嗯？”
吕涯说：“今晚我约了老朋友吃饭。”
“赵三省？”
吕涯的颊肌抖动了一下。
“去吧，”魏军厉声道:“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对付偷你钱的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他全部吐出来，再变回穷光蛋。”
大鱼缸前,魏军带着满意度神情，从食罐里捞出一条小草鱼，扔进鱼缸，金龙鱼霸气十足地游过来，小草鱼害怕地躲进一个角落，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