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贵友酒楼，红枫叶包间。
桌上，只有酒，大瓶白酒，两个杯子。
吕涯在餐桌这边，赵三省在餐桌那边，都是站立，标枪般笔直，浑身肌肉绷紧。
两人，无语；四目，瞪视。
女服务员早已吓得躲出去了。带班的正在犹豫是否报警。
二愣子悄悄站在门外，耳朵贴着门缝，偷听。他手里拿着打开的手机，问“一会儿打起来了，帮谁？”
手机那头说：“两不相帮。”
包间内，两人沉默，眼睛眨都不眨。
吕涯肤色黝黑，满脸沧桑，冰冷的一双厉目，早就不是那个热情、风华正茂、年轻开朗的白面少年，赵三省同情地想。
赵三省头顶开始微秃，面相老成，一只大而圆的鼻头显得更大了，这些年一定时时担心我的突然出现上门寻仇，夜夜难安吧，吕涯无情地想。
两个精壮男人的血开始沸腾。
吕涯把两个空杯子拿过来，满斟白酒，酒溢到桌子上。他递过一杯，举起杯，说：“为了你我既是发小，又是同学的二十几年友情，干这杯！”
两人一饮而尽，干得脆。
吕涯第二次倒满两个杯子，举起杯，一字一顿地说：
“为了当年我把你从一个蹬三轮的带回我的公司，又任命你为公司副总，对你像亲兄弟一样信任，干这一杯！”
赵三省端杯的手一颤，一仰脖，杯底朝天。
吕涯第三次倒满两个杯子，举起杯，强力压抑着满腔怒火，说：“为了你勾结外贼，卑鄙无耻，从公司骗走两百四十七万货款，害我入狱，干这一杯！”
赵三省迟疑片刻，想说什么，终于没说，慢慢喝下杯中苦涩、火辣呛人的液体。
吕涯第四次倒满两个杯子，举起杯，声音嘶哑，凄凉，而又发哽：“为了你这个好兄弟，趁我入狱，抢走我的未婚妻，夺走我最心爱的女人，不愧是我的亲如手足的好兄弟，干这一大杯!”
赵三省握着杯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紧咬牙关，怒目圆睁，但又极力控制住自己，喝下杯中酒时牙齿磕打着杯沿，叮叮轻响。
一大瓶白酒，一滴不剩。
两人的眼睛一点点变红，血红。
014
一杯咖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气氛闲适优雅。
现代人公司技术总监钟比尔的办公室，不大，三面墙壁都是堆到天花板的各种精装的英文原版技术书籍，室内充满书香。小圆沙发上，金善姬斜身并紧双腿，坐着。她说：“我代表天平投资公司的吴董事长来看看你。”
钟比尔正正领带，矜持地说：“谢谢”。
现在正是吕涯与赵三省见面的当天下午。
金善姬观察着他。
这人三十岁年纪，额头有些窄，下巴有些尖，双眼皮，一双弯弯的女人似的细眉很长，身高近一米八，微胖，小肚子腆出来了，手里常拿着一副金边眼镜，不时摆弄。他总喜欢翘起尖下巴，显得很有学问的样子，有些盛气凌人。这是一个自以为是，可能有些本事的傢伙，金善姬不确定地想。
她说：“吴董事长请您方便的时候，到公司面谈。”
钟比尔翻翻台历上的记事：“我忙完手头几件紧要工作，周四十五点吧。”
金善姬觉得这是一个态度严谨，工作认真的人。
她今天穿了一件超短连衣裙，白色，齐根露出修长、结实的大腿，极富性感。钟比尔并没有一丝情动的表示，也绝不往她的大腿上或裙底偷偷溜一眼。她扯扯裙边，站起身，走几步，审视着掛满一面墙的彩色照片：
钟比尔在球场上抱着美式橄榄球，一身球衣；
钟比尔在餐馆吃披萨；
钟比尔在华尔街的铜牛铸像脚下；
钟比尔扔起博士帽，欢呼；.......
这些照片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最显眼的就是一张铜板、烫金、印制精美、英文的博士证书。金善姬觉得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问：“这一定是你的博士证书。”
“是的”，钟比尔不无骄傲地说：“美国，威廉大学，软件编程，我的导师是汤姆逊教授，国际一流专家，顶级权威。”
“钟博士，您是学业有成的归国高级人才，不可多得的人才，吴董事长非常器重您。”金善姬不失时机地夸赞几句。
钟比尔不禁面有得色，心里十分受用。
“真漂亮，我可以拍几张照片，带给吴董事长吗？”
“当然”，钟比尔翘起尖尖的下巴。
拍照时，金善姬无意碰到他的身体的某一部分，钟比尔退后半步，没有反应。金善姬窃笑，这人要么是个绝对的正人君子（世上真有这种人吗？），要么就是个有同性恋倾向的伪男人。
钟比尔庄重地送走金善姬。他拨通电话：“让任真到我办公室来，快一点。”
技术总监面前，任真很渺小。钟比尔训斥道;“怎么过了十五分钟才到？”
“总监大人召见我时，我正在拉屎呢。”
钟比尔退后，仿佛任真身上还带有一股臭气。他严肃地批评：“你编的软件我审查过了，有几处严重错误。”
“请总监大人指正，”任真不卑不亢地说。
钟比尔宽容地说：“可以不改了，客户等的急。”他飞快地签字批准。签字很漂亮。他又补充几句：“现代人公司每月付你薪水，你的工作态度一定要认真负责。你能不能留用，你的聘用合同能不能续签，都在我的这支笔了。”
他又找出一份文件：“这是一个新的机器人软件，必须一个月内完成。”
他皱眉看着走出办公室的任真的背影，伍真个子不大，腰杆却永远挺的笔直，这就是这个下属令人非常讨厌的地方。
钟比尔又拨通电话：“给我派车，我要去见九鼎投资公司的魏军董事长。”
半小时后，魏军办公室。
茶几上，纸杯，半杯纯净水。钟比尔坐在大沙发里，态度恭敬：“久仰魏董事长的大名，我也是美国威廉大学的博士生，您是我的学长，也是我的偶像。”
魏军笑言：“学长可以妄称，偶像可不敢当。”
巨大的写字枱上，放着钟比尔的全部个人资料，是从一个特殊渠道从天平公司取得的。魏军知道，凡被吴月看中的人，一定是真正难得的人才。对于一个创新技术型企业，人才决定一切。他下了决心，要把眼前这个人才抓到手，他已经视现代人公司为囊中之物，尽管存在多方面竞争，他有这份自信！
钟比尔说：“今天，天平投资公司吴月董事长约我周四见面。”他的语气中难免流露出几分炫耀。
魏军早就知道了，脸上笑容不变。魏军太明白了，钟比尔说这番话，不外乎是待价而沽，所谓货卖与识家，就是卖给出钱最多的人。历代帝王笼络人才，要么礼贤下士，要么许以高官厚禄，名利二字而已。男忠女贞，只是说给傻傻的小老百姓听的。魏军阅人无数，凭直觉判断，他不需为钟比尔加薪，此人并不图利，只好虚名。
魏军随意地问：“你的原名是钟耀祖吧，哪年改的名字？”
“去年，”钟比尔简短回答，很不愿意再往下谈这个话题。
魏军突然问“听说现代人公司有个叫任真的，哈佛毕业的博士，他现在怎么样？”
钟比尔鄙夷地说：“那个人，虚有其名，在公司里每天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只会编几个简单的游戏小程序，我同情他，不想让他丢了工作，没有饭吃，所以没有将他解聘。”
“噢。”
两人谈起在美国的生活与学习，机器人的发展前景，本市的交通拥堵，甚至两人还是半个老乡......。魏军如父如兄的态度，令钟比尔倍感亲切。两人相谈甚欢。
魏军见时机成熟了，语气轻松地说：“九鼎收购现代人后，我会任命你为现代人公司的总经理兼技术总监。
“总经理？”钟比尔真的吃惊了。
“人尽其材嘛，”魏军俨然长者风范：“你将来在软件行业一定会独占鳌头，名扬四海，成为国际顶级软件专家，领军人物。”
钟比尔的心跳骤然升到每分钟一百三十多次，他由衷地赞美。
“您是真正的伯乐！”
015
老旧居民小区，地下室。
通道狭窄，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拥挤不堪，因为见不到阳光，长年开灯。通道两侧，一间间鸽子笼般狭小的出租屋内，传出小孩哭闹声，大人吵骂声，电视机里某歌星尖细的演唱声，汇成一阵阵乱糟糟的声浪。这里空气污浊，有焦糊的饭菜味，有危险的煤气味，有男女人体常年不洗澡蒸发出的异味，有劣质化妆品味，有潮乎乎的霉味，混合成一股股形容不出的难闻味道，总之，就是贫穷的味道。
二房东敲开一扇扇门，收房租。他不是敲，是用拳头砸门。
“两百。”
“又涨了？上一次还是一百八呀？”
“废话怎么这么多呀？住不住？不住赶紧走人！”
“这屋哪有十二平米，一百九吧。”
“十二平米，一寸不少，连墙算，走道租户分担，两百，快着点，麻利儿掏钱。”二房东过去是是摆摊卖水果的，一斤菠萝能卖出两斤的钱。他总是削皮之后才告诉买主菠萝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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