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医生翻眼皮，看舌苔，敲肝区，仔细为孙贵检查身体，随后又开出一张有二十几个项目的化验单。孙贵楼上楼下转了好几圈，捧着一大堆化验单据回来了。冯医生不止是吃惊了，化验结果，孙贵的各项指标均趋于正常。冯医生生大惑不解地问：
“这些日子你躲在哪儿调养的？”
孙贵告诉他，自己住在湖边养鸭场，每日粗茶淡饭，远离酒色，绝对没有吃人参鹿茸灵芝。更没有请仙人施展法术。孙贵指着衣服上沾着的鸭毛鸭粪，以此证明句句属实。
“中医讲究自然。”冯医生感慨地说：“生活在大城市里，日日受到各种欲望的煎熬，只能自然地呼吸汽车尾气啦。”
病房。孙贵轻手轻脚地走到一张病床前。
莲儿戴着面罩输氧。她睁开眼睛：“爷爷。”
“爷爷不睡，莲儿也不睡，”孙贵摸摸小姑娘的头：“莲儿病好了，爷爷送你两只小鸭子。”他递给女护士一只山荆编的篮子：“刚腌好的咸鸭蛋，给莲儿的。”
路边，拖拉机停在小吃摊前。高大爷买了一张大饼，两碗羊杂汤。他把大饼一扯两半，递给孙贵半张。烙饼卷上自带的大葱，就着咸鸭蛋、羊杂汤，两人吃的香甜。
孙贵坐上拖拉机的驾驶席，挽起袖子：“我开一段。”
“你不回公司？”
“我还回养鸭场。”
045
深夜。古井，老槐，雾气。
四合院悄无人声。因为传言院里闹鬼，服务人员不敢留宿，入夜，空荡荡的大院子里只有男女两位主人。
窗帘紧锁的卧室。浴缸旁，魏军照例为郑婉儿按摩双腿。两人对话：
“孙贵露面了？”
“夫人消息真快。”
“谁把他弄走的？”
“一个养鸭子的乡下老头。”
“怪事。”
“的确是怪事。孙贵不是本地人，他的朋友圈很窄，我都认识，从未听说他认识个养鸭子的。”
一个养鸭子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孙贵到乡下养病，难怪魏军翻遍城里所有的娱乐场所，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没放过，就是找不到孙贵的影子。一个养鸭子的，什么来头？这样做出于什么目的？背后是否有人指使？魏军与郑婉儿一时难以解开这么多问号。真想看看这位养鸭子的是何方高人。
“听说孙贵的身体恢复的很快。”
“据马彪讲，孙贵一顿吃了半张大饼，胃口不错，还开上拖拉机，一路有说有笑。近几年，孙贵每天喝一顿酒，这顿酒从下午喝到后半夜，从不吃饭，喝完以后就是***。”
“孙贵为什么不回公司？”郑婉儿突然问。
“我也奇怪，他总应当回来打个招呼。”
“他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应当不会。”
“那些酒友、小姐是谁给他找来的？”
“都是马彪找的，与我无关。”
“他真的不再喝酒，不近女色了？”
“像是真的。”
“酒是**，色是情根，好酒好色是人的天性。凡人还是不要做违反人性的事。”
“夫人可以开坛讲经了，阿弥陀佛。”
一个肝肾衰竭的病人，本应戒酒戒色，却有人出于友情，为这个病人找来酒友、女人，让他纵情于酒色之中。真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郑婉儿想了想，说：
“过两天就是孙贵的本命年生日?”
“夫人记性真好。”
“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我让公司全体员工每人向孙总发一封贺信，祝他生日快乐。”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们是多年的老朋友，情深义厚，你应当为孙贵办一个豪华气派的生日宴会。”郑婉儿循循善诱。
“对呀，大办，大张旗鼓地办。”
两人笑了。由于光线幽暗，两人脸上不同部位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两人筹谋起生日宴会，每个细节都没忽略。听两人的口气，孙贵不会再有下一次生日宴会了。
两人为朋友做了一件好事，十分愉快。
“孙贵的老婆儿子还是下落不明？”
“事隔多年，孙贵老家的祖宅都塌了，村里人说，没人回去过。”
“也许就在咱家门口卖咸鸭蛋。”
“做梦时我梦见过。”
“孙贵的老婆最恨的人是你。”
“一个不讲道理的乡下女人。我与孙贵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我帮他治好病，我让他成为有地位名望的企业家，那个女人感谢我才对呀，”魏军忿忿地说。“那对母子可能早就死了。”
“不要大意。”
“那个女人没有文化，她的儿子顶多就是在哪个工地做小工，放心吧，”魏军经商以来未曾失败，越来越有自信。他说：“我更担心的是孙贵哪天昏了头，娶回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小姐。”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失言了。
“孙贵不会再娶，他不像你。”
“我只爱你一个人。”
“行了行了。我真搞不懂你们男人，关了灯，女人不都是一样。”
不一样，不关灯不一样，关了灯也不一样。魏军心里想的这些绝不会摆在脸上。他继续按摩郑婉儿的双腿，她赤条条的身体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他的思绪回到久远的过去，舞台上，聚光灯下，一个美丽的女人跳着婀娜多姿的孔雀舞，台下，年轻的自己如醉如痴......。他打了一个冷战，回到现实。他说：
“刘翠兰到天平公司，是我安排的。”
“我知道。如何掌握好分寸，不用说了吧？”
“我与刘翠兰现在绝无半点私情，偶尔见面，是为了......”
“我知道为什么。我让你掌握好分寸的意思是不要让天平公司抓住把柄。”
“刘翠兰这种女人很有用。”
“她看中你的钱，你的地位，当然，你在床上的表现也不错。你呢，有你自己的打算，不会真的动情。所以我很放心。”
两人确实是赤身相向，无遮无掩，多好的一对夫妻。这是对什么样的夫妻？在什么情况下能够白头到老？如果情况发生变化呢？几个月后，情况真的变了。
郑婉儿换上那件红丝睡衣。
她靠在床上，说：“柜子底下有一瓶酒，你找出来。”
魏军撅着屁股，找了一会儿，翻出一个陈旧的酒盒，打开里面是一只持枪的人头马守护的蚌形酒瓶，酒液金黄，大写着XO。魏军对这瓶酒很眼熟。
“这瓶XO是你送给我爸爸的，”郑婉儿说。
“一直没喝？”
“爸爸说，酒能乱性，他一辈子都是律己很严的人。”
郑婉儿的爸爸是位不苟言笑，言必引经据典，永远穿着一身整齐中山装的人，即便盛夏，领口扣子总是系的很严。他身居高位，各种险恶的狂风巨浪中，像只橡木塞子随波浮沉，最后总能飘在水面上。当年，他慧眼识珠，将魏军从危难中解救出来，并招为爱婿。婚后，随郑婉儿回门，魏军花大价钱买了这瓶XO，孝敬给岳父大人。
郑婉儿是爸爸的好女儿。
魏军问：“你想喝？”
郑婉儿摇摇头。
“不喝，找出来干什么？”
“你到乡下去，找到养鸭场，送给孙贵。”
魏军恍然：“夫人教我。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
“不急，明早再走。”郑婉儿拍拍床：“来。”
魏军心中叹口气，今晚又没躲过去。他爬上床，脱去郑婉儿的红丝睡衣，尽量表现出应有的热情。郑婉儿年逾五旬，仍像十八岁的少女咯咯笑着，滚到他的怀里。
那瓶XO闪烁着妖艳、诡异的金黄色光芒。
046
那瓶XO光彩诱人，坐在沙滩上。
湖边，魏军抛出鱼钩鱼线，悠闲地钓鱼。他身边，孙贵盯着XO，眼睛一眨不眨，喉结上下滚动。魏军微侧过脸，斜睨孙贵贪婪又极力克制住的样子。
鱼漂在水面静止不动。
高大爷带着儿子驾起小船捕鱼捞虾去了，说好今晚给孙贵过生日。他不知道魏军来，这就是孙贵的命。
魏军打开一罐啤酒，喝了一口，说：“这地方真难找，我在湖边转悠两天才找到你。”
孙贵隔着瓶盖闻闻酒香。
“酒是郑婉儿送给你的，她很惦记你。”
“好酒呀。”
“洋酒有什么好，我就喝不惯。”
“你不懂酒，”孙贵如数家珍，细说XO的渊源，酒质，品牌，酿造工艺与小典故。他温柔地抚摸着XO的瓶身，像是抚摸初恋情人。
“真有你说的这么好？我尝尝，”魏军伸手拿过XO，拧开瓶盖。他倒了一瓶盖酒，喝下，吧叽几下嘴，不以为然地说：“没喝出有什么特别。”
孙贵把瓶盖凑到鼻子尖下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魏军再次抛出鱼钩。
孙贵的手机陆续收到祝他生日快乐的短信。
“今天是你的本命年生日。”
“你还记得，谢了。”
“我跟郑婉儿给你订了一个七层生日大蛋糕，今晚红玫瑰歌厅包场，所有朋友统统请到，跟你相好过的小姐一个不少，还请了最好的厨子，办个满堂红的大宴会，给你祝寿。”
孙贵犹豫不决，他想说高大爷一家已经准备好今晚给自己过生日了。
“你是寿星，不许不到，”魏军历来说一不二。
静极思动。休养了十几天，孙贵身体初见康复，精力有所恢复，压抑已久的欲念在胸中苏醒了。过去，他终归是个整日沉湎于酒色之中的人。魏军为他筹办的生日宴会一定灯红酒绿，热闹非凡。恰在此时，莉莉与心心打来电话，她们与孙贵嘀咕了好一会儿。魏军专心钓鱼，装作没听见。
孙贵动心了。
“生日宴会一结束，我亲自送你回养鸭场，”魏军保证。
只走半天，高大爷不会责怪的，孙贵宽慰自己。
“酒你不喝，一会儿我带走。”
孙贵把酒瓶护在怀里。
“酒伤身，你的肝肾不好，不喝为宜，”魏军关心地说：“酒我带走，给马彪喝，这一瓶不一定够他喝的。”
“马彪喝这么好的XO？好比猪八戒吃人参果，”孙贵神色鄙夷。
“已经开盖，不能倒了，便宜马彪吧。”
“我只喝一小口。”
孙贵让手尽量保持稳定，倒满一瓶盖，先闻闻酒香，再倒进嘴里，喝下去。
他两眼放光。
“酒如女人，女人如酒。”孙贵文化不高，他喜欢听说书的：“百酒百味。酒是个好东西，你看水浒、三国，英雄哪个不好酒？关公温酒斩华雄，武松醉打蒋门神，曹操对酒当歌，他们都是大英雄！”孙贵没有提到商朝最后一位昏君纣王建酒池，宠妲己，后来亡国**这样一段史实。
“再喝一小口。”
“尝尝就行了，”魏军拦阻。
“一小口。”孙贵躲开，躲到离魏军两米远的地方，席地坐到沙滩上。
孙贵一会儿一小口，一会儿一小口，片刻，一瓶XO见底了。他仰起头，张大嘴，瓶口朝下，把最后一滴倒进嘴里，犹觉没有尽兴。他催促魏军：“回城，別钓了，快点。”
“鱼上钩了！”魏军高兴地收紧鱼线。
一条大鱼在水面翻腾。
高大爷驾船回来，听到儿媳叙说，急忙赶到湖边。
沙滩上，留着一个空的XO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