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五最讲义气，他探身推开车门：“上车。”
车上，金善姬说，她有一位刚从国外归来的女友，女魔术师，一年没见，约了今晚七点到圣女酒吧相聚。出租车司机嫌路近，堵车，不愿意去。幸亏遇到袁老五，一会儿请他一起喝一杯，再让女友给他变个小魔术。
袁老五好奇地问：“她能变出什么魔术？”
金善姬的笑容里有点不怀好意：“她在你的手腕缠上一条红玫瑰纱巾，转眼之间就能变成一副不锈钢手铐。”
“我倒要试试，”袁老五充满期待。
053
魏军怒叱：“你好大的胆子！”
钱会计双手下垂，头上冒汗，眼睛看着地面。魏军每斥责一句，他就后退一步。在魏军面前，他努力把身体缩到最小。
“我签字的票据为什么没有报销入账？”
“董事长，本月公司办公费超标百分之九百三十七点一，明天，税务部门就要来查账，”钱会计小声分辩：“所以，我担心.....”
“你担心？”魏军不仅仅是愤怒了。一个小小的会计，担心起公司的大政方针，居然胆敢违逆自己的指示，这是大不敬！魏军治理公司的铁则是：全体员工不允许有什么独立思想，必须以自己的意志为中心，一切绝对服从自己的决定。眼前这个不安本份的小会计，会不会是一个怀有异心的人物？魏军准备让人力资源部对这个会计予以特别关注。
“你的工作就是执行我的指示，同时把账做好，税务检查中不准出任何纰漏。”
“是、是。”
“下班前把事情办好，否则，交一份辞职报告。”
钱会计唯唯诺诺，退出魏董事长的大办公室。当他轻轻关上身后的门，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时，一点点伸直了腰。他的身材并不矮小，相貌也很清秀，此时的他与站在魏军面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电脑前，钱会计很快把票据入账，做好账。
肥胖的财务女总监拿起打印好的财务报表，到魏董事长那里请功去了。
办公室里只有钱会计一个人。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插入电脑外接口，开始下载全部财务数据......。受到表扬的女总监回来时，他正在喝光保温杯里的残茶。
他挤上超载的公共汽车，后衣襟被车门夹住。
清真小吃店外卖窗口，钱会计耐心排队，买了四个艾窝窝。他的儿子钱小龙最喜欢吃了。手机铃响，幼儿园小刘阿姨让他快点来，他的儿子与魏董事长的儿子魏小龙又打架了，还受了伤。他抓起没包好的艾窝窝就跑。
幼儿园门口，脸又瘦又长的小刘阿姨批评他：“管好你家孩子，钱小龙最不停阿姨的话，淘气，不守纪律。”
钱小龙扯着他的衣服下摆，额头有个红包，低头不说话，显得十分委屈。
一辆黑色奔驰轿车驶来。
小刘阿姨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去。女护士小舒推着郑婉儿，从加装轨道的奔驰轿车下来。小刘阿姨甜笑着问：“哟，您怎么来了？”她殷勤地为郑婉儿掩好盖在双腿上的毯子。
郑婉儿说：“今晚有个为智力残障儿童募捐的宴会，我带龙儿参加，晚宴结束后，再把他送回来。”
大游戏室里，瘦小的魏小龙磨蹭着不愿意走。他是全托，平日周末才回四合院。小刘阿姨哄他：“妈妈接你来了，龙儿乖。”
魏小龙是幼儿园里的小霸王。因为每年都有九鼎公司的赞助，幼儿园上下都宠着这位魏董事长的独子。龙儿身体发育不好，脑袋出奇的大，他常常做出一些让阿姨们头痛的事，例如，他把其他小朋友的牙膏换成水彩颜料管，往女生的被子里塞死蟑螂，一个人裹着白被单半夜站在窗前把保安吓的半死，等等。他最常欺负的就是钱小龙。
郑婉儿亲亲他的脸蛋：“叫妈妈。”
“妈妈。”
“说妈妈我爱你。”
“爱你，”他也亲亲郑婉儿的一侧面颊。
奔驰轿车驶向慈善晚宴会场。女护士小舒成了兼职司机。魏小龙换上一身儿童西装，扎蝴蝶领结，坐在副驾驶位子上，乖顺的像一只小猫小狗。郑婉儿靠在后排座位，翻阅文件。车内，可以听到空调发出的低微的丝丝声。
领结太紧，龙儿难受地扭动脖子，他的手特别慢地向领口爬上去。
他的后背感受到郑婉儿带有寒意的眼神。
他的手缩回去。
慈善晚宴会场。坐在轮椅上的郑婉儿慈爱地拉着龙儿的手，母子相视，笑容温馨，诸位来宾向这对完美母子报以热烈掌声。
龙儿不住地扭动脖子。
054
钱妻搂着儿子，在他额头的红肿块上抹点碘酒，又吹了吹，动作尽可能地轻柔。她心疼地问：“痛吗？”
“嗯。”
钱小龙眼里噙着泪花，他告诉爸妈，魏小龙抢走他的汽车人，还用汽车人打他，小刘阿姨在旁边不管，还批评他不会谦让。
钱会计脸色难看。
钱妻没有抱怨。她注意到，钱会计一反常态，与往日不同，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晚饭端上桌，西红柿炒鸡蛋，肉末豆腐，丝瓜汤，白米饭，简单可口。
一家三口默默吃饭。
钱会计想着什么，只顾往嘴里扒饭，忘了夹菜。钱妻疑惑地看看他。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钱妻带着儿子睡卧室，钱会计在小厅搭张床，床边就是饭桌。这套小房子还是岳父大人留下来的。饭后，身为小学教师的钱妻提前教儿子识字、算术与绘画。钱会计在厨房刷锅洗碗。今晚不知怎么了，他连着摔碎两只盘子。
钱会计用围裙擦干手，倚在卧室门口，看着灯下老婆儿子头挤在一起、用水彩画黄绒小鸡的侧影。聪明的儿子得过区里儿童绘画第一名。一股温情的潮水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无能，一个财经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不能让她们过上更宽裕一点的生活。尤其在他发现九鼎公司一个巨大秘密之后，他更怕将会因此给她们带来一场灾难。
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到饭桌上，接通电源，打开，插入U盘。
屏幕上，跳出一串串绿色数字。
这是钱会计无意中发现的九鼎公司财务秘密账目。他越看越心惊。一只手放到他的肩上，他浑身一机灵。妻子站在身后，关切地问：
“你怎么了？”
“没什么。”
钱妻做为小学老师，班上学生谁不舒服、谁的家里出了什么事，她都能准确地看出来，这是职业锻炼成的观察力。她把手放到钱会计头上，说：“有事就对老师讲。”
钱会计今晚第一次笑了。
他让“老师”坐到“小学生”的腿上。他搂住妻子的腰问：“孩子呢？”
“睡了。”
“我想给孩子换所幼儿园。”
“忍一忍吧，现在这所幼儿园离家近，收费低，主要教育质量比较好，忍到明年，孩子就上小学了。”
“听你的。”
妻子抚摸他的头发：“你还有别的心事。”
“我想......”
“工作不顺心，要换个单位？”
“你同意？”
“自从应聘到九鼎公司，你没有开心过。你在原来那家小公司，每天回家都是有说有笑的。”
“九鼎公司当初答应我做财务副总监，工资加倍，一样也没兑现。”
“你的工资比原来那家小公司高了一点。”
“上班路远，多支出的交通费全抵销了。”钱会计忿忿不平地说：“公司现在的财务总监胖的像头猪，原来就是个收水电费的，她的会计证全靠考试作弊得来的。她居然敢把魏董事长夫人的卫生巾**改成办公用品，然后报销入账。这种事我做不来。”
“原来的财务总监呢？”
“死了，听说是死了。”
“听说？”
“准确地说应当是失踪了。她去年离职，再无音讯，不过公司照常向她的女儿支付工资。”钱会计忽然想到，前任财务总监可能因为制作了那些财务秘密账目，被杀人灭口，或是关押在某个黑洞洞的地下室里，法制节目中这样的案例不少。钱会计后背一阵发凉。他决定不对妻子透露半个字，以免她跟自己一起担惊受怕，他不能让老婆儿子在恐慌中度日。他有意转移话题：“那个老女人，脸色像木乃伊，瘦的像根竹片，说话的声音像粉笔头刮黑板，一双黑黢黢的手像......”
“说话不许这么刻薄。”
“是，老师。”
“你还有心事没说。”
“真的没有了。你去看看孩子，他总踢被子。”
卧室里，老婆儿子睡熟了。钱会计没发出任何声响地关上门。他坐回到电脑前。他全神贯注地紧盯屏幕，对于一个财会工作着，那些阿拉伯数字都是有生命的。
九鼎公司自成立以来的财务数据在他眼前一一滑过。
前任财务总监离职时，按她的一贯办事风格，没有带走一片纸，她把全部数据删除干净的笔记本电脑移交给钱会计使用。前几天，这台笔记本电脑坏了，新任财务总监、就是那个胖娘们为了节约，没有购置新的，让钱会计送出去修理。公司门口新开张一家电脑维修部，年轻老板是位昔日黑客。他不仅修复了笔记本电脑，还恢复了所有删除、丢失的数据。钱会计取回笔记本电脑，打开后，可以说无意中看到了用数字展现的九鼎公司历史，也从中窥探到一个深藏已久的财务秘密：九鼎公司每年都有巨额利润去向不明。前任财务总监制作的假账十分精巧完美，如果没有这些原始数据及相应说明，几乎难以破解谜团。
前任财务总监死了？失踪了？携款潜逃了？
钱会计像是一个私藏的闯入着，面临多种选择：沉默？举报？借此要求九鼎公司为自己提薪晋职？......
他一直看到凌晨四点。
他的选择是什么？
他选择关上电脑，藏起U盘，到卧室叫醒睡梦中的妻子。两人挤在单人床上，他与妻子倚在一起，睡着了。